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惆悵還依舊 | 上頁 下頁
二三


  想著,想著,似乎婚姻之於自己,只不過得著一層名份,向街外眾人有個交代:她不至於舉目無親。

  這層作用也有它的存在價值,穆澄覺察到,一個背後有支持力量的職業女性,很多時有一份無形的保障,人們不能太將她欺到頭上去,他們會想,穆澄大不了退出江湖,當全職家庭主婦,唯其她有後路可退,人家反而會承讓三分,不會追到最盡頭。

  這最近的一次事件,適足為淪。

  另一位女作家,也有相當資歷的,筆名叫虹雨。跟穆澄其實並不相熟。

  忽而有天,電話搖到穆澄家裡來,穆澄既驚且喜,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虹前輩,忙請教益。

  對方客氣地說:「穆小姐,不好意思騷擾你,只為有件小事,不得不搖電話來!」

  「請說,請說!」

  「是這樣的,一連幾封你的讀者來信,報館都轉到我的地址來,我曾搖個電話去給編輯解釋,可是情況仍沒有改善。」

  「對不起,騷擾你,要你上心,真不好意思!」

  「穆小姐,我這些年也是你的讀者,知道你很實貴讀者的來信。故而無論如何想轉達到你的手上,只是報館答應問了你的准許,才把你的地址相告。讓我轉寄,他們遲遲沒有答覆,我本打算把信件原封退回給報館,又似乎有點不放心。幾經艱幸才拿到你的電話。」

  「為什麼不在你的專欄寄語給我?我可以立即給你聯絡。」

  「唉!試過呢!」

  「我沒有看到你的寄語,真的。請相信,我天天都拜讀你的大作。」

  穆澄有點急躁,更多的是難為情。她怕對方誤會自己擺架子,說到底,虹雨在文壇已經寫了三十年,單是這份韌力,就已經值得人對她予以一定程度的敬重。

  穆澄不是個熱衷於跟文化圈內聯絡的人,但這並不表示她對從事這個行業的老行尊有絲毫輕蔑的三思。

  因而,她很緊張地跟虹雨解釋。

  「穆小姐,你少安毋躁,我的寄語你沒有看到是一定的,因為編輯沒有刊登出來。」

  「為什麼?」

  「不必追究為什麼了,寫稿子的人都有上司,你聽過水妮的名句嗎?上司要下屬站著死,下屬不可以坐下來。總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不談過往,但說將來。穆小姐,我如何可以把你的幾封讀者來信轉交給你?其中一封沉甸甸的。怕是有上萬字呢!」

  穆澄對虹雨感激不已,對方完全沒有必要如此勞心勞力,以求把屬於穆澄的讀者信安全兼肯定地歸還自己。

  文人不相輕,基本上已是難能可貴。

  穆澄於是說:「我們出來兒個面,喝杯下午茶,或吃頓飯,好讓我謝謝你的盛意與關心,好不好?」

  「穆小姐,」對方分明的遲疑著:「我比你更不善應酬,且也不好騷擾你太多時間,現今,你是字字千金,時間放鬆不得呢!」

  「前輩你這麼的不賞我這後輩面子?」

  虹雨輕歎,說:「摩登江湖,那還有什麼前輩後輩之分?永遠是長江後浪推前浪,穆小姐,你肯如此禮貌地稱呼我們一聲大阿姐,已令人安慰了。」

  「你言重了吧?」

  「不,我是實話實說,且是看在你的誠意份上,才敢實話實說。穆小姐,最低限度,你有丈夫維護你,有個得體的家庭作蔭庇,書暢銷是錦上添花,無人能奈你何。可是,我們呢,幾十年的孤軍作戰,一下子手停就是口停,誰會看得起?」

  穆澄完全愕然。

  她不知如何應對。

  販文者之苦,她是道聽途說得多了,但,還是第一次,她親耳聽到行家訴說淒酸。

  虹雨大概有種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態,既已打開話匣子吐苦水,也就不再避嫌了,她繼續說:「唯其有後臺。不論勢力如何,總是好的。否則十年沒有加稿費,誰又敢說一聲半聲了?」

  「為什麼不爭取?」

  「是可以爭取,問題是結果可以屬於另外一回事。譬方說,稿費是決不增加了,要就吞一口氣,繼續寫下去,要就雙手奉還專欄,排隊輪侯筆耕者大有人在。你看這兩個結果,是誰更吃虧了?」

  穆澄嚷著抗議:「讀者需要質素。」

  「對,然,讀者購買一張報紙,單純為捧一個作者專欄的場,究竟有多少呢?」

  穆澄啞然。

  「穆小姐,你在文壇的際遇還真算順風順水了,你不會明白我們走的崎嶇之路是如何吞聲忍氣?如何難以為情?」

  穆澄忽然的急於沒話找話說:「這麼說,還是能出版成書比較著數,最低限度讀者只為愛你的文字,才花那筆錢,可以把功勞完完全全的袋袋平安!」

  說完了這句話,她才猛地醒起,虹雨並沒有出版過什麼書!

  不出版的原因很多,大有可能是她本人沒有興趣承受出版的壓力。可是,如果虹雨是嘗試過結案文字出版,而得不到預期的成績,自已這麼一提,豈非無端觸動別人痛癢之處?

  以自己的歡愉與成功,跟別人的傷心和失意相提並論,是至為刻薄與小家的。

  穆澄急得管自漲紅了臉。雙手交替的拿住電話筒,很有點不知所措。

  文人尤其敏感,真是太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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