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惆悵還依舊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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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呢,以他們小倆口目前的收入,絕對可以負擔較寬敞的居住面積。 就在去年,太古城面海的那幢大廈。有個十八樓的單位出讓,價錢相當合理,大概是因為業主急著移民之故。 穆澄跟那房產經紀去了三次。每次一駐足在那個可以眺望海港的房間,整個人就心情開朗起來。 穆澄想。這層樓有一干二百多呎,有三個房間,剛好拿一個做書房,一個做客房。前者是她生財之地,光猛清爽至為要緊。寫作的靈感往往在寧靜幽雅的環境之下最易培養出來。後者呢,可供母親小住,夫家親戚來耍樂。譬方說,一桌子的麻將開在客房內,那管他們搓個天光達旦,也是自成一國,不至騷擾陶祖蔭睡覺和穆澄寫作。 穆澄是個戀家的人,對家居環境尤其注重。 幾難得去年的出書版權費驟增,可以充作為首期,實在喜不自勝。 回家去跟丈夫商議,起初,陶祖蔭唯唯諾諾,並沒有太多意見,看樣子是肯了的。 誰知道要作實簽署臨時買賣合同及交訂金時,便起了變卦。 陶祖蔭跟穆澄說:「我們現居的這一層還可以。搬來搬去怪麻煩的,常言道:上屋搬下屋。不見一籮穀,何必?」 穆澄心平氣和地解釋,她需要一處比較目前更舒服的地方,因為她留在家的時間多,且家中也正正是她工作上班的寫字樓,且在經濟能力上,他們完全負擔得來。 說上了幾車子的話,對方仍無動於衷。 終於陶祖蔭作了結論:「我答應了弟弟幫忙他置業。祖德工作多年,生了兩個孩子。還要租住別人的房舍,實在有很多不便。我們口袋的余錢,且幫他們一幫,別只管自己享受。」 原來這才是真相。 穆澄整整一個禮拜睡不好。 大想念那面海的一層樓宇。 太激動于丈夫的那番預算。 好一句:「我們也別只管自己享受。」大帽子無端端的扣下來,自已竟成了一個自私自利,貪圖安逸的小婦人。 別說要求提高家居質素,不能算是好高驚遠,貪于逸樂。就算答案是肯定的又如何?錢不只是陶祖蔭獨力賺回來的。 細細計算之下,穆澄這位在家庭做手工業的熟手女工,她的收入早已淩駕丈夫之上。 原來自己賺錢給自已享用,也算錯,也算不應該。 祖蔭前些時搬寫字樓,只為他的機構盈利甚豐,故而拓展業務,改善員工的工作環境。這可是人人覺得天公地道,人人叫好的一回事。 獨獨穆澄的情況需要作異乎常人的處理? 悲哀嗎? 無奈嗎? 豈有此理嗎? 是不是通天下的人都在先照顧了親朋戚友,讓他們豐衣足食,自己寧願捱饑抵餓,那才是正確呢? 穆澄想:請恕我沒有這份汪涵海量。 然,一意孤行去把那幢面海的房子買下來是不管用的。自己已是陶家的人。 陶祖蔭不肯搬過去,或者搬去新居後苦口苦臉,怨聲載道,那又有什麼意思呢? 丈夫要把他銀行戶口裡頭的積蓄,雙手奉上雙親,以去貼補弟弟置業,有他的絕對自由權,以後每月出糧,先撥一筆到銀行替弟弟償還房屋按揭,才將剩餘的家用交給穆澄,也真叫沒有法子的事。 穆澄這個家庭主婦,是否就真能狠得下心,餐餐量入為出,餐餐清茶淡飯,由著丈夫白受苦了? 怎麼說,穆澄也出不了手。 不知陶祖蔭是不是看中了她這一點,於是自把自為,既照顧父母與弟弟,還供他那小妹念書。一份糧差不冬悉數捧回家。對穆澄只是象徵式的予以家用。 說起那陶家小妹陶祖玲,已經三十歲過外,念書不成,跑到外頭去工作,三朝兩日又嫌人工少,工夫多,辭掉了職,賦閑在家,便上一些成人夜校,念念英文及商科,美其名為小姑居處。仍在求學階段。日中跟些女友逛逛街,或陪在母親身邊搓麻將,這種生活,穆澄聽到都反胃。可是,有什麼辦法。這位小姑子是翁姑二人的寶貝,碰不得! 總之,穆澄一嫁入陶家,就活像走上奈何橋。最好快快一骨碌喝口孟婆茶。前事忘掉,重新為人! 現今,自己屈居斗室,成全了他人,反過來,還被翁姑認為地方淺窄,招呼不周。也真欲哭無淚,無話可說了。 穆澄但願快手快腳,把一干人等招呼妥當,過得了這一晚就好。 當穆澄把煮好的送肴放到飯桌時,順眼往客廳望去,真是慘不忍睹。 平日是窗明几淨,整齊乾淨,現今被祖德兩個男孩搗亂得天翻地覆。 那兩隻小猴兒乾脆連鞋子也不脫,就在硫化上躍來跳去,玩他們那個叫「第三次世界大戰」的遊戲。穆澄苦笑,也真是太名符其實了。 「好啦,好啦,把鞋子脫了,免弄得地方太髒,等會兒你們伯娘要多一番功夫!」 穆澄說這番話時,還是笑臉迎人的。可是,得回的反應就太令人失望了。 穆澄的家翁放下了雜誌,抹下了臉,對媳婦說:「大嫂,難得小孩子活潑好動,為甚麼要阻止他們了?你未曾生養過,就不知道做父母的心情,我們恨不得孩子能一天玩足二十四小時,如果整天坐著不動,怕是患上痢呆症了!」 穆澄整個的呆住。 她有一種衝動,在下一分鐘,就要衝過去,拉起那兩個小頑童,扔出門外去。 她家翁又再借題發揮,揭她的瘡疤、刺她的心。 是的,老人家抱孫心切,這種情懷。不難理解。 但,不能為了她穆澄嫁進陶家這些年,都沒有生養,就周時的備受責難,且用那尖酸刻薄的言語,戳得她一心是血。 難道穆澄自己不著急,不難堪,不愧怯? 連丈夫陶祖蔭,在這事上頭,直至目前為止,仍未給過自已甚麼壓力,倒經常由次一等的所謂親人來攻擊她,也真是太過份了。 一念起那兩個頑童如今居有定所,也無非是她的功勞與犧牲,跑到自已的地盤來,還肆無忌憚的嚴重破壞,更氣! 然,她還是極力的控制臉上的肌肉。把那口鳥氣硬生生吞下。 小童無罪,更無辜。自己正不值別人拿他們的行動為藉口來攻擊自己,又怎能不正己而正人? 千錯萬錯,都是在孩子們身邊的成年人的錯。 穆澄默然地掉轉頭去,收拾飯桌。 突然的在背後有很巨大而清脆的霹啪之聲,回頭一看,孩子們打碎了一個讀者送給她的水晶煙灰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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