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惆悵還依舊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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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澄想分辯,第一、她從早上起床後,根本沒有停過。為了要去書展站崗,她要先把稿子趕好,傳真至報館,才能出門。自己姓什名誰也記不起來,怎麼會記得煮湯? 任何人投入在工作之中,都會渾忘一切私事。 只可惜,坐辦公室的人是名正言順地上班,在家裡頭造膠花,或爬格千的熟手女工,卻沒有被視為也在從事一份正經工作。 徒呼奈何。 其二、穆澄很想大聲抗議,她不是去逛街,到書展去值班,是她的本份與責任,對業務有驚助。 談起逛街,穆澄差不多有半年未踏足過百貨公司與名店。 她不敢。 那些最吸引婦女的服飾越來越貴,一念到要筆耕整幾個月,才能支付一套像樣的套裝,她的心就寒起來。 每次方詩瑜邀請她結伴到名店去選購衣物,她總是藉故避開。 人比人,比死人。 那方詩瑜一跑進名店去,氣勢如虹。一式幾件全部包起來,差不多免試身。 在商場上習慣大起大落的女強人,不是揮金如上,而是經歷金錢數字一般以千萬甚至億萬計算,那一萬幾千的一件半件衣飾,怎麼會看成一回事? 穆澄不同,舉凡超越三位數字的銀碼,對她,就有震撼力。 唯其如此,何必自暴其醜,自惹煩惱?乾脆眼不見為淨。 故此。她很少逝街。只除了到超級市場去時,會流連得久一點之外。根本早已忍痛一刀斬斷購物欲。 然,這種心態的轉變牽連著環境的掣肘,她從沒有跟陶祖蔭提起,免傷他的自尊心。 妻子的身光頸靚、衣履鮮明,有一定程度上反映丈夫的經濟能力與慷慨程度。 她不能令祖蔭不安樂。說到底,一個以專業資格去打工的人,年薪半百萬,也不過能維持中上家庭而已。 現今,他們小兩日子,公一份,婆一份,各施各職,兩個人有兩份糧,還有甚多鬆動。一旦有了孩子,支出就不可同日而語,且祖蔭的家累,其實十分重。他的父母及弟妹,還得依賴他為生。 這也不去說它了。一念及二代這個問題,穆澄就頭痛。 怎麼越想越遠呢? 還是趕快把思維拉回現實來。不要再胡思亂想下去,免得無端端難受。 她回了祖蔭的話:「明天給你煮一些好湯補數好不好?」 「也難怪一些男人在結婚多年之後有婚外情,阿二靚湯,的確吸引。」 祖蔭是笑著說這話的,聽上去很輕鬆,並無惡意,然,穆澄還是一怔。 祖蔭這個人一直有個毛病,就是自以為幽默,其實往往選錯題材,挑錯方式,結果畫虎不成反類犬,弄得人無所適從。啼笑皆非。 穆澄當然沒有把他的這番話放在心上,只微低著頭,扒她那口飯。 祖蔭又提她:「你明天可真不要到外頭逛了,你知道爸媽要來吃晚飯,好歹弄得像樣一點。他們老人家也只不過一星期左右才來打擾兒媳一次。」 「祖蔭,你父母從來都是在受歡迎之列,你少擔心!」 「是你少敏感才好!婆媳的不和,自古皆然,程度問題而已,這個我完全明白!」 穆澄硬生生地把丈夫這句責難吞到肚於裡去。 要否認,無從否認。 的而且確,家翁家姑都不是善類。自嫁進陶家之後,不知受盡多少閒氣。 要說自己跟他們相處得如魚得水,水乳交融,是太違背良心的話。 然,維持表面安寧,還是做得來的。 為了這份「家和」,穆澄自知吃了多少苦頭,仍落得今日陶祖蔭如此一句毫無諒解的說話,真令人苦惱。 穆澄在心內呐喊:「我需要鼓舞,我需要鼓舞!」 那個呐喊的聲音,漸漸的由強而弱,很輕微地騷擾著她心深處,細說:「我只是需要鼓舞,一點點的、很小的鼓舞,就可以了!」 陶祖蔭望住穆澄那木無表情的臉,忽然的生氣了,說:「怎麼?就只為我坦坦白白的跟你說上幾句話,又不高興了!我越來越怕跟你推心置腹,因為換回來的必是這副欲哭無淚,活像全世界都欠負了你的嘴臉!」 說罷,陶祖蔭擲下碗筷,乾脆走回房裡去。 穆澄面對著一席殘羹剩菜,不再欲哭無淚,臉上熨熱的兩行酸淚,沿臉而下,清晰的滴在檯面上。 小夫妻鬧彆扭,偶然生一陣子氣,沒有什麼大不了。 所謂床頭打架,床尾和,極其量過一兩天,甚或只一兩小時就好了。 況且,所執拗的其實是芝麻綠豆的小事。 然,生命裡頭,每天每時每分每秒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只不過是小事而已,那有什麼天經地義、家仇國恨的大事發生? 如果在這些小事情上得不到支持和愛護,還有什麼希冀了? 穆澄挑燈夜寫,更為開心。她的筆墨充滿靈氣。源於生活中不住的失望、難堪、憤慨與感觸。說得最苦一點,她的文章,以眼淚寫成。也只有如此的竭心盡力寫,才使穆澄拾回一點安慰。因為她確信,讀者眼睛雪亮,感受清明,她所傳遞的訊息會通過故事與散文,安全地送抵讀者之手,然後,他們會珍之重之,產生共鳴與回應。 穆澄專心一志,逗留在書房內,她甚至有點恐懼要回到睡房去。 搖筆桿直至天色微明,穆澄疲累地走回睡房去。 她輕輕的推開門。 又輕輕的關上。 縱使把噪音控制到最低,依然騷擾了睡熟的丈夫。 陶祖蔭轉了一個身,以混濁的語調發出「嗯嗯」之聲,表示他的不耐煩與不滿。 穆澄看著丈夫這細微的反應,疲意全消,代之而起的是一陣寒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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