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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如果,你——

  但是——

  據醫學家解釋:服安眠藥和吞鴉片的狀況差不多,同是劇烈的麻醉劑,毒發時陷入昏迷狀態。古老方式拯救吞鴉片的垂危者,是把他放在土坑,希望吸收地氣,可以回復知覺。

  如花尋死志堅,力挽無從。玉殞香銷。

  以後的情節,可以想像:十二少,他並沒有為如花而死,他顫抖著,倒退,至門前,門已上鎖,花布簾還沒有掀起,整個人也倒地昏迷。

  【第四章】

  陳家傾囊施救,竭盡所能——過了兩個星期,十二少振邦悠悠復蘇,但全身渾黑,醫生診斷,中安眠藥的毒,雖經洗胃,但這黑皮,要待褪去,重新生過肌膚,才算完全複元。雖脫離危險,但非一兩個月,不能痊癒出院。十二少撿回一命,哪在乎休養生息。靜中思量一場斷夢,整個人失魂落魄。他甚至不敢猜測,孰令致此?

  如花拼了一條命,甚麼都換不到。真不知是可怕,抑或可憐。——她勢難預料如斯結局,還滿腔熱切來尋他!

  生命原是不斷地受傷,和複元;既不能複元,不如忘情。

  她咬牙:「我錯了!」聲音低至聽不見。

  「如花,一切都有安排,不是人力能夠控制。不如意事,豈止八九?希望你不要深究。」我勸。

  一向伶牙俐齒的阿楚,她的心底一定在恨恨:「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看來永定也不是好東西!」無話可說。

  三人靜默,與第一次會面,聽到前半截故事時的靜默,迥然不同。因為,這一回,大家都知大勢已去。支撐她的,都塌了。

  大勢已去,是的。到了一九三五年,香港政府嚴令禁娼,石塘咀的風月也就完了。在如花死後兩三年之間,整個的石塘咀成為一陣煙雲。誰分清因果?也好像她這一死,全盤落索,四大皆空。

  煙花女子,想也有過很多情種,海枯石爛,矢志不渝,任是閨秀淑媛,未遑多讓。但也許在如花之後,便沒有了。也許如花是所有之中,最癡的一個。因此整個的石塘咀憂讒畏譏,再也活不下去。她完了,石塘咀完了,但他仍沒有完呢,他的日子長得很,算算如今尚在,已是七十多歲。測字老人說:「這個『暗』字,是吉兆呢。這是一個日,那又是一個日,日加日,陽火盛,在人間。」十二少的日子,竟那末的長!

  真是一個笑話。她甚麼都沒有——連姓都沒有。他卻有大把的「陽火」,構木為巢,安居穩妥,命比拉麵還長,越拉越長。

  這便是人生:即便使出渾身解數,結果也由天定。有些人還未下臺,已經累垮了;有些人巴望閉幕,無端擁有過分的餘地。

  這便是愛情:大概一千萬人之中,才有一雙梁祝,才可以化蝶。其它的只化為蛾、蟑螂、蚊蚋、蒼蠅、金龜子——就是化不成蝶。並無想像中之美麗。

  如花抹幹了眼淚,聽我教訓。我變得徹悟、瞭解,完全是「局外人」的清明:

  「沒有故事可以從頭再來一次。你想想,即使真有輪回,你倆僥倖重新做人,但不一定碰得上。人擠人,車擠車,你再生于石塘咀,他呢?如果他再生在中國哈爾濱、烏魯木齊、或者臺北市南京東路四段一三三巷六弄二號六樓其中一戶人家,又怎會遇得上?」

  我還沒講出來的是:即使二人果真有情,但來生,是否還記得這些願望和諾言,重來踐約?有情與無情,都不過如是。

  「電影可以NG,」阿楚以她的職業本能來幫我注釋,「生命怎可以NG再來?不好便由它不好到底了。」

  如果生命可以NG,那來如此大量的菲林?故只得忍辱偷生。

  「你那很難讀的甚麼——NG?意思是——?」如花又不明白了。

  「反正是『不好』。」

  「那我的NG比人人都多。比所有女人都多。全身都掛滿NG。」她卑微地說。

  「怎麼會?」阿楚被挑動了饒舌筋,開始數算她任內的訪問心得,搬弄女性是非:「如花你聽著了:——」

  劉曉慶這樣說:「做人難。做女人難。做名女人更難;做單身的名女人,難乎其難。」

  陸小芬這樣說:「男人,不過是點心。」

  繆騫人這樣說:「世上那有偉大的愛情?可歌可泣的戀愛故事全是編出來的,人最現實,適者生存。」

  丁佩這樣說:「自從信奉佛教之後,我的心境才平靜多了。」

  林青霞這樣說:「我過得『省』,是希望有一天退出影壇時,有能力自給自足。我不願意依賴婚姻,因為碰到可靠的人,是自己造化好,否則我又能怎麼樣呢?我是以一種悲觀的心境來面對快樂,刻骨銘心的感覺,難以永恆。」——

  「阿楚,你所提及的女人,我一個都不認得。她們都是美麗而出名吧?她們同我怎會一樣?我只是——」

  「不,世間女子所追求的,都是一樣滑稽。」

  我不希望阿楚再嚼舌下去。

  「戀愛問題很嚴肅,不是娛樂新聞,說甚麼滑稽?」

  「走走走,我跟如花談女人之間的煩惱,與你何干?女明星的戀愛不是娛樂新聞?一一都是大眾的娛樂!人人都沉迷,就你一個假撇清,你不看八卦週刊?你不知道誰跟誰的分合?沒有分合的點綴,沒有滑稽感,那麼多人愛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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