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生死橋 | 上頁 下頁 | |
四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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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這就值許多銀洋了!」 再給打開另一個,是塊麻紗手絹,繡上一朵淡紫小花,藤蔓糾纏。 忽然驚歎: 「咦,這是什麼寶?」 ——是個紫玉戒指,四周灑上碎鑽,用碎鑽來烘托出當中整塊魅豔迷醉的石頭,那淡紫,叫懷玉一陣目眩,不知是誰這麼地捧他呢? 「唐先生。」 懷玉循聲回身一望。 這個人他見過,也得罪過。 段娉婷今兒晚上先把髮型改變了,全給抹至臉後,生生露出一張俏臉,額角有數鉤不肯馴服的發花相伴。 懷玉第一次正正對準她的眼睛,是一種說不出名堂的棕色,在後臺這花團錦簇燈聲鏡語的微醺境地,那棕色變了,竟帶點紅色。 她道:「原來是這樣的,光一個人,也演得來一齣戲!」 望著似笑非笑的段娉婷,懷玉心虛了,莫非她記恨?因為他那般直截了當地說了一句不中聽的話,她便來回報? 他分辨不出自己的處境。 是的,這個女人成名得太容易了,人人都呵護著,用甜言蜜語來哄她,在她身上打主意,自己何必同樣順著她?人到無求品自高,懷玉也是頭順毛驢,以為她找碴來了,受不得,不免還以心高氣傲: 「舞臺當然比不得拍電影,出了錯,可不能重來的。」 「你倒贏了不少彩聲。」 「在臺上我可是『心中有戲,目中無人』。段小姐請多指教。」 段娉婷伸出玉手,跟懷玉一握,雖仍是輕的,卻比第一回重了。 放開時手指無意地在懷玉那帶汗的掌心一拖,盈盈淺笑便離去了。 他什麼都來不及。 來不及回應,來不及笑,來不及說,她便消失了。 只餘那只碎鑽紫玉戒指,在梳妝鏡前巧笑。 懷玉的心,七上八落。 那位永遠的女秘書瑪麗小姐,往往及時地出現,朝懷玉:「唐先生,段小姐請你一塊宵夜去,她在汽車上。」 懷玉一慌,忙拎起戒指: 「請代還段小姐。」 「你怎麼知道是誰送的?不定是段小姐呀。」瑪麗促狹地道,「有刻上名字麼?還是你一廂情願編派是她的禮物?」 只窘得懷玉張口結舌。 「怎麼啦,要說唐先生自家跟段小姐說。」 「……我不去了。」 「開玩笑,還敢不賞這個臉?別要小姐等了。」瑪麗笑。 懷玉回心一想,沒這個必要,陪小姐去吃一趟宵夜幹嗎?也不外是門面話。就是不要發生任何事件——事件?像一個幻覺,在眼前,光彩奪目,待要伸出手去,可是炙人的,他也無愧於心,故還是推了: 「對不起,明兒還要早起排練,待會要跟班裡的聚一聚,我不去了,不好意思,讓你撓頭了。」看來真不是開玩笑。 不一會就聽到外面汽車悻悻然地開走了,誰推搪過她? 一個初來乍到的外人,不識好歹。初生猛獸,沒見過世途,所以不賞這個臉,就是連沒感覺的鐵造的汽車,也受不得,故絕塵急去。班裡一夥人不知道來龍去脈,連懷玉也不知道來龍去脈。 卸了妝,行內的便帶他們宵夜去,一路都很高興,因為賣了個滿堂。 在路邊吃雞粥、茶葉蛋,還有出名的硬貨排骨年糕。一塊排門板,上面有紅筆寫上「排骨大王」,門庭如市。排骨是常州、無錫的豬肉造的,年糕是松江大米,放在石臼裡用木榔頭反復打成,文火慢慢地煨,又嫩又甜,五香粉的特色令人吃了又吃。 「來,懷玉,多吃一點,你剛才賣力氣啦。」李盛天把一大塊香酥的排骨夾給他,又笑,「而且,連小姐的約會也不去了。」 懷玉含糊地道: 「還是這樣的宵夜吃得痛快。」 第二晚,盛況依然。 會家子通常都聽第二晚,因為台走熟了,錯失改了,嗓子開了,人強馬壯,藝高膽大。金先生見頭場鬧過,他坐在包廂中,前面一杯濃茶,手裡一枝雪茄,身畔一位美人段娉婷。 「好!今晚上就到大鴻運宵夜去。」 因是金先生請的宵夜,誰也不敢推。開了兩桌,點的菜肴是蓴菜鴛鴦、金錢桃花、群鳥歸巢、紅油明蝦、竹筍醃鮮,還有大魚頭粉皮砂鍋,全是大鴻運的拿手特色。 金嘯風問: 「李老闆是科班,『盛』字輩,唐老闆呢?可是真名字?」 「他只不過是半途出家的。」 懷玉也回話:「懷玉是本名。」 「這名字好。」金先生舉杯,「好像改了就用來出名的。」 「謝金先生的照應。」懷玉馬上道。場面上的話也不過如此。 待多喝了兩三杯,金嘯風朝段娉婷問:「段小姐本名是啥?」 「不說。」嘴一努,眼一瞟,「忒俗氣的,不說。」 「說呀,越發叫我要知道了。」 「說了有什麼好處?」 「你要什麼就有什麼。」 「我才不圖呢,我什麼都有。」 「算是我小小的請求吧,」金嘯風逼視她,「我也有秘密交換。」 「得了,我原來喚『秋萍』,夠俗氣吧?」 同桌有個跟隨的,一聽,馬上反應:「哈,還真是個長三堂子裡頭的名字!」 段娉婷蹙了眉,就跟金嘯風撒嬌: 「金先生,你聽聽這是什麼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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