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生死橋 | 上頁 下頁 | |
二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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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所以大家就供奉起它來了?——它怎麼這麼笨,自己把藥帶到大地就成了。何必依靠一個中間人?或者它不敢?」 懷玉氣壞了:「故事嘛,哪有尋根究底的?不說了。」 「說吧說吧。」丹丹又見一份份的紙,上繪太陰星君,下繪月宮玉兔,藻彩精製,金碧輝煌,便問,「這又是什麼?」 「不知道呀。」忍著笑轉身走了。 小販忙招徠:「大姑娘要買『月光馬』?」 丹丹追著懷玉:「懷玉哥,給我說月光馬的故事。」 一個前一個後地走,真好比穿過一條麥芽糖鋪成的甜路,火腿五仁提漿月餅給圍成的圈圈。市場裡雜技場內,原來也擠滿了各式各樣的遊藝項目呢,像小天橋一般,也唱戲、玩十樣錦、耍武術、說相聲…… 人群圍了一個個一丈五見方的地盤,各自被吸引了。聽聽,有破燈謎呢:「此物生來七寸長,一頭有毛一頭光。出來進去流白水,摔幹之後穿衣裳。」——哎,大夥嘩笑,真葷! 「這不好猜,」他們都起哄,「這不是……那話兒嗎?」都不好意思講了。 「嘿,我說的東西,人人用,人人有。真的,男人有,女人也有!」 「這倒新鮮。」 「我說的是牙刷子,牙刷不是七寸長嗎?哪會兩邊有毛?都一頭光的。你們刷牙不用牙粉牙膏嗎?進進出出流出白水白沫來了,還有,甩幹之後——」 「我不用牙刷套的呀。」人群中反應。 「你不給牙刷穿衣裳,那你刷完牙,自己也得穿衣裳,對吧?」 這葷破素猜的燈謎果然吸引了不少觀眾呢,都在等這小子又說什麼葷相聲來—— 原來志高又搭了個場子了:「好,我再來一個!」 也是鳥。不過這回不學鳥叫了,他清清喉嚨,一人扮了甲乙兩聲,單口說起相聲來—— 甲:「你那鳥叫得好聽,什麼名兒?」 乙:「百靈。」 甲:「我也養了一鳥,就是不叫。」 乙:「你得溜呀。」 甲:「我溜啦,天天溜彎兒,走到哪裡它跟到哪裡。」 乙:「那還不叫?奇怪,你得喂它,給它水喝。」 甲:「它呀,不吃不喝,還常吐水呢。」 正在此時,丹丹跟懷玉發現他了,馬上跳起來揮手,人太擠,擠不進去。二人既是行內,就不叫志高分神,閃身爭取個好位置,看他什麼新鮮玩意兒。志高見二人來早了,自己還沒收攤子,說相聲說到一半,臉都熱了,忙止住,向丹丹拱手:「姑奶奶您請過那邊溜達去!」那批漢子見姑娘家,知是不好聽的,竊笑起來,也幫腔:「對呀,這不是人話呢。」 志高江湖起來:「姑奶奶,賞個臉,請請請。這滿嘴噴糞呢,拜託拜託,懷玉,你帶她去呀。」 懷玉會心一笑,扯她走。 志高方肯繼續。觀眾提醒他:「吐水呢!」 乙:「你拿什麼養活它?」 甲:「口袋。」 乙:「挺特別的。那鳥多大?」 甲:「我多大它多大。」 乙:「歲數可不小啦,難怪不叫。毛色可好?棕色的吧?」 甲:「不是棕毛,是黑毛的,也有一兩根白的。」 乙:「個子大嗎?」 甲:「平常,這麼個大。有時蹦的,哎,這麼個大——」 乙:「哎唷!我的爸爸。」 甲:「對,就是這名兒!」 志高一鞠躬。他的單口葷相聲在哄笑聲中掙來不少銅板呢,大家都樂開了,給錢給得爽快。不過都是旁門左道,丹丹哪有不曉得?但聽下去,都抹不開,反正隨懷玉再逛一陣吧。丹丹努起小嘴: 「他呀,他最壞了!」 懷玉不說是與非,只笑一下。不知他想著什麼,丹丹好不疑惑。這個人,摸不透。 丹丹又氣了:「你跟他是一夥!」 只見有人在前面攤子上賣皮球,木箱堆著圓滾滾的皮球,有兩個孩子想買,問:「多少錢?」 他說:「一個銅板。」 嘩,這是多麼便宜!原來不是「賣」,是「抓鬮」,一個銅板抓一個紙卷,如上面寫上「有」,皮球就歸他了。 孩子放下書包來抓,兩個人,抓了三四次,都是空白的。小販忙隨手抓出幾個鬮兒來,五六個裡頭,倒有一個「有」。孩子想,皮球那麼貴,要是抓中一個多好,馬上屏住氣,閉住眼,終於抓起一個——結果又是空白的。身上銅板都沒有了,急得淚水也快流出來。 丹丹過去,道:「我給你們抓一個!」付過一個銅板,丹丹一抓,這回竟中了。那人無奈,只好送孩子一個皮球。他們得意地拍著球,謝天謝地地走了。 丹丹拉著懷玉,在他耳畔道:「這是騙人的,我最不喜歡他騙小孩子了,所以破了他的法。」 她挨得那麼近,第一次那麼近,聲音就在旋繞,隨著八月的桂香。懷玉竟什麼也聽不清了。志高搭這場子,要葷的有葷的,難不倒他。場主原是個唱戲的,不過落難了,連《四郎探母》也給灑鹽花。觀眾樂麼滋兒地扔下不少,志高跟他四六分賬,也撈了一票。 時候不早了,懷玉跟丹丹還沒回轉,志高左右一瞅,這東安市場最帶「洋」氣,起士林和國強的奶油蛋糕都很出名,不過他比較愛國強,因為這家的夥計待客熱情,身穿白大褂,乾乾淨淨。志高盯著做得漂漂亮亮的奶油蛋糕良久,下不定決心,算計一下,不便宜,有紅櫻桃果的那種就更貴。把心一橫,掏出一大把,要了兩個普通的,那是自己跟懷玉吃;一個有紅櫻桃果的,不消說,孝敬丹丹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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