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青蛇 | 上頁 下頁 | |
三〇 | |
|
|
素貞暴喝一聲: 「明日午時,我把你這金山寺淹了!」 法海緊鎖著眉心,對她的狂言十分憎厭。原來有一豎,這一字紋,狠狠地劃在他眉間。我憤怒之中稍一鬆懈,心想:咦,敏銳的手摸上去,一定感覺得到那凹槽的。 不禁私下陰森地笑一下。馬上驚覺造次——誰料得會那樣分神?功力不足。 我又暗忖,這法海,過分的狂妄絕情,他一定從未得過女人的眷顧了。要不他怎會竭力霸佔許仙?這,有什麼樂趣可言? 且他凶巴巴的長相,仿佛額角便鑿了「大義滅親」四個字,我忍不住,緊抿的嘴角,洩漏一點心事。 誰知接到的那冷峻的目光,但覺渾身上下無一倖免,我怯懦了,大氣也不敢透,空餘一個野蠻的架勢,不知可支撐到幾時。他自齒間漏出寒森森的話: 「孽畜,別逆風點火自燒身,末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素貞聽了,昂首大笑:「哈哈,生死有命,事在人為。我不信光明正大的愛情,敵不過你私心妄欲。許仙我要定了。記著,明日午時。」 「愛情?」法海嘲弄,「我從來不相信這種東西。真幼稚!」 他下命令: 「許仙明日剃度!」 翌日,東方才發白,素貞與我,換過短裝,分持雌雄寶劍,來至長江,念動咒語,水族聽命。素貞道: 「但凡道行在五百年以上的,一聲令下,長江發大水,兄弟漫過金山,為我於禿賊手中奪回夫郎!」 這些水族,平素修煉苦悶,一點娛樂也沒有,但見得有事可做,當仁不讓,義不容辭,也正好聯群結黨,一試自己功力可達什麼地步。習武的等待開打,修道的等待鬥法。堂堂正正的題目,引得族眾義憤填膺,摩拳擦掌——我心中想,歷朝的民間英雄,什麼黃袍如身,揭竿起義,恐怕也是一般的部署了。 午時到了,金山寺大門洞開,出奇的寂靜,法海不把我們放在眼內了。我倆往裡一沖。只見大殿前,法海持禪杖相攔。 此時,大殿傳來眾僧的沉吟。 萬燈驀地點亮,鐘鼓齊鳴。 《金剛靜心普慈經咒》在念誦著。 許仙在一群木然的灰衣和尚中間掙扎: 「我不落髮!我不要出家!我戀棧紅塵,沉迷女色,你們是妒忌我嗎?我不要學你們一樣……」 「禿賊!」素貞罵,「還我夫來!」 法海氣定神閑: 「回頭是岸。」 說畢突然發難。 禪杖一扔,大紅袈裟一脫,茫茫如天壯大。 他露出上半身,整個背部,盡是刺青! 苦行僧以針穿過鼻孔,刺透舌頭。參悟「我非我」。以針一下一下往皮膚上戮,血水滲出,青藍入侵,與血脈、神魂相結合。毀身、忍疼,成就一幅大圖。 法海背上是一條替天行道的蒼龍。 它盤踞於他身上,陡地隨肌肉活動,發出精光萬丈。 仿如破膚而出,沖天一翔,吟嘯噓吸雄壯而霸道。因青藍色的蒼龍騰空,雲起了。脊上的鬐,焰電齊放,頭角崢嶸,頭上有明珠,眼睛奇特,力摧群山。 火球噴擊不斷,我嗅到身上毛髮的焦味。 它張牙舞爪,自空中俯衝,要置我倆於死地。 法海冷笑: 「孽畜!不自量力!」 一時金光燦爛,眼花繚亂。血紅一片。 法海原來有備而戰,當天一喊: 「天兵天將,快來追捕青白二蛇!」 這一喊,非同小可。我倆一驚,馬上化作急煙,乘風逃逸,到了長江頭,發動大水,一路浪卷浪送,湧至人高,呼嘯直奔金山寺。 天色陡地變黑,狂風急雨,像一個五內翻騰的妒婦。一切行動只為負氣。事件演變為僧妖大鬥法。都因雙方一口氣咽不下。 江水狂滾,怕要漫過金山了。淩空忽飛來法海那大紅袈裟,他用他畢生功力護寺,袈裟險險蓋住,無論江水怎麼努力,水高,寺亦升,始終只漫到山腳。過了三個時辰,金山寺,矗立在昏沉黑霧中,高大挺拔,雄踞一方。 素貞正在發急,忽然五百天兵團團圍困。 原來此等深沉驍勇之天兵天將,早已布好陣勢,只待我倆一時心焦,意緒紛亂,便乘虛現身,步步進逼。 忽地,連那昆侖山上之鶴童和鹿童也來湊熱鬧了。這兩個小子,眼看靈芝被盜,心已不甘,現在又得良機呼朋引伴,以多欺少,把兩強悍女子收拾,怎不興奮莫名?當下忙擺定招式,準備以生平力學來表演擒拿。 眾朱幡寶蓋,盔甲齊備,正與我倆對峙,後方有援兵殺至。天兵天將,力戰水邪水妖,一時之間,殺得難分難解。血肉骷髏,不免成為主子的墊腳石。 就在干戈擾攘力戰群雄之際,素貞突舉劍乏力,騰騰後退數步。 我莫名其妙,趕快攙扶。 「姊姊,怎麼了?」 素貞一陣腹疼,直不起腰,臉上滾下鬥大汗珠,她說: 「小青,不好,想……想是動了胎氣……」 「哎!」我一聽,氣結。早不動晚不動,偏在這節骨眼上動。金山寺漫至一半,天兵又戰至一半。進退兩難呀。 她咬牙強忍。 稍一拖延,被敵人看出不對勁,長了他人志氣,還不窮追猛打? 我一邊護住姊姊,一邊勉力迎敵,筋疲力盡。素貞又疼得不成人形。 此時,有人高呼停手: 「莫開殺戒!莫開殺戒!」 哦,原來又是那南極仙翁。 他先喝止自己的底下人,便是那鶴鹿雙童。他罵: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