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青蛇 | 上頁 下頁 | |
一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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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都是素貞足智多謀,她說:「到了危急關頭,女人惟有好好利用自己的色相。」 我緩緩地上步,青綢裙子就無意地幻成細碎的輕浪,斜斜睨他一眼,裝作不知如何開口。然後我索性不開口了。 像我們這般長舌的蛇,要隱瞞說話能力,原來並不難。我的膽子大起來,因為我的戲演得登樣。 這個呆在原地的粗壯漢子,他的職位不低,他見過的場面不少,忽而英雄氣短,我十分的得意——哼,許仙並沒看得起我,一定有其他的男人看得起我。 這是一個考驗吸引力的機會,我要玩這個遊戲。 「公差大哥,請問貴姓?」永恆的開場白。 「本人是何立。」 「何大哥為什麼在我家樓下吆喝呀?嚇得我們姑娘家心兒撲撲跳。」 「是這樣的。」這男人把聲音放輕點,「日前邵太尉庫內平空不見了五十兩銀子,曾出榜緝捕,今早有一對夫婦到來自首,說是其弟不知如何,獲得五十兩贓銀,為免牽連,帶到官府去,我們奉命查案。」 是許仙供出來的? 「那許仙怎麼說?」 「他說他對此事一概不知,只道是一位美麗女子相贈。這位姑娘——」 「什麼?」我做了個受冤無告的委屈表情,還伸手按按胸口,垂下頭來:「你說我是賊?」 眼淚都要淌下來了。 「何大哥,我們身家清白,書香世代,詩禮傳家……」 「當然,姑娘如花似玉——」 「謝謝何大哥的讚美。」第一次動用色相,就有這般惑亂人心的成績,我明白了。 我再施展一下,眼睛望定他,射出一點光彩,這遊戲真好玩。「如此,你就別來驚嚇我們了。請進來見過我家姑娘。」 踏進門,見一張床,床上掛了帳子,只把裡頭的人遮蓋,影影綽綽。 我道:「何大哥,我叫小青。我家姑娘是白素貞。你別粗暴盤問,冤枉好人。姑娘嬌生慣養,她會哭的。」 裝強大難,扮弱小,簡直不費吹灰之力:「你們官爺們拔一根毫毛,比我們腰粗,隨意問一兩句話,事情便過去了。」 掀開了帳子,素貞現身了。何立驚豔,更是魂魄不全。忽然聽得—— 「大爺你在上面查到什麼沒有?」 底下人不耐煩了,眼看會接踵而來,事不宜遲,素貞召我過去耳語幾句。 素貞又向何立說道: 「請官爺吩咐底下人稍候片刻。」 我出去一轉。 回來時,素貞接過布包兒。纖纖素手遞與他。何立不知就裡。 「何大哥,你接過了,來我這兒有話說。」 「本人奉命查案——」 我牽著他袖角:「世人都不外在名利中打滾。你緝捕到賊人,不過立點小功,但這裡另有五十兩銀子,燦白燦白的,你接過去,馬上花得快活。只要大哥諸事不提。」 素貞向他微笑:「放心花用吧,除開我倆,誰也不曉得。」 我用全身簇擁他,推向門邊: 「大哥一定會得交代。說看錯了便是。」 看著他會意地下樓去了。 他一定會得交代。 任何一個人,只要他不是窩囊廢,也一定會得選擇。名是虛幻,利才實在。說金錢萬惡的人,只因他沒有。 我打發他走了,他又打發底下人走了。 這場官司化作無形。我松了一口氣,還好原形沒有畢露,否則壞了素貞好事。 但,難道這場遊戲中沒有犧牲?我心中也有一點委屈,我並沒有愛他,這不過是一個各行各路的男人,在色誘之際,難道不必動用精神氣力——我的「得到」是「失去」。銀子給了,人走了,他也並沒有愛我。想起來,不過是一個莽夫。 素貞換到的,我換不到。然而這許仙,都是這許仙,他竟自保:「我一概不知……」 「姊姊,真猜不著許仙竟是那樣的人,」我把一腔委屈,都歸罪於許仙,「他不應該恩將仇報——」 「他沒有!」素貞忙說項,「那是他姊夫做的好事。」 「難道他不會攔阻一下的嗎?」 「也許他有。」 「難道他不會幫你講話嗎?」 「也許他有。」 「許仙這廝不是好人。」 「他是。你看,他說一概不知。」 「姊姊,你情迷心竅了,但凡要置身事外,最美滿的話就是『一概不知』。」 「這也是人之常情呀。假如換作是你……」 我忙作勢一截:「永遠不會是我。」真是,不管我怎樣說,她都不會聽我的了,何必多費唇舌?「你聽著,我一概不知!」 素貞捉住我的辮子,輕輕朝我頰上一拍。我倆又親昵地笑起來。 像不久之前,每當她聽見我講一句俏皮語,一時接不上口了,她都會這樣的拍我臉頰,很高興我倆還是舊時一般的熱切。 ——誰知,門外又來了那男人。 許仙面帶愧怍之色,向素貞遞上一把扇。 他什麼都不提,只輕展扇面。 呀,真是好扇,是異色影花藏香細扇。 「看,我在徐茂之家扇子鋪買的,專程買來,希望博得娘子一笑。」 「算了。」素貞也不提。 但我絕不放過他。 「許相公,雖姑娘算了,我小青可有話要問。」 素貞忙維護:「已經過去了。小青你去泡壺茶出來。」 「不!」我立在原地。 「許相公,」我正色而道,「我要你一句話。如果你懷疑,你不要冒這個險。」 當我說完,素貞也望向許仙,聽他回一句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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