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潘金蓮之前世今生 | 上頁 下頁 | |
三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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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在方正嚴謹的經史子集後頭,原來偷偷地藏著《金瓶梅》。 它「藏」身在它們之後,散發著不屬於書香的,女人的香——古往今來,詩禮傳家,一定有不少道貌岸然的讀書人,夜半燃起紅燭,偷偷地翻過它吧。到了白天,它又給藏起來了,它見不得光。它是淫書。 如今因著這一番的風月,它宛如出岫的雲。書頁被掀得多,紙張昏黃,殘線已斷,一頁一頁的,四面八方,潰不成軍。 《金瓶梅》是明萬曆丁巳年的本子。蘭陵笑笑生所作。這本子,由一群一群起棱起角的方塊木刻字體組成。字很深奧,單玉蓮看不懂。只是,一定有什麼東西激蕩地流過紙面。 她的腦袋忽地空洞洞的,好似用來盛載一些意外。 她聽到好多聲音:悲涼的琵琶和箏,彈奏起來。嬌嬈的女人唱小曲。渺遠的木魚。更漏,滴答地。房檐上鐵馬兒動了。是他人來了。門環兒也叩響。銀燈高點新剔。不,是風起雪落,冰花片片的微聲。心上戳了幾把刀子。聲音混作一堆。 妙齡婦女,紅燈裡獨坐,翡翠衾寒芙蓉帳冷。她也一無所有,她在字裡行間,微微地笑著,伸手相牽。 單玉蓮有種骨血連心的感動,她把自己的手交給她,如同做夢一般,坐了過去。拈起紙來,是渺茫的一個故事。 火花在心中一閃,照亮某些隱秘的角落。她開始著清楚—— 《金瓶梅》? 八歲的時候,她就見過了。不過還沒走近,紅衛兵們一手毀掉了。那書被火舌一卷,瞬即化為灰燼,從此下落不明。 她一直都沒見過它。 她以為它不會再來了。 但它出現了。 一個赫赫盛世中,某個女人的半生惆悵,讓她知道了。 她被驅使去看自己的故事…… 武汝大得悉今天Simon率領群鶯來拍照,一關了店門,便拎了幾大盒新鮮出爐的老婆餅,自「馨香」趕回老家了。 進了祠堂,方知節日似的熱鬧。除了他大婚那回,就數這次是盛況。 那麼多女人,奼紫嫣紅開遍,蕩漾一村好顏色。水銀燈打在回廊上、楹柱旁、女人身上,美麗動人。目不暇給。 武汝大看傻了眼。 一見Simon,便親切招呼: 「我老婆招呼得周到麼?」 他恭維道: 「太好。沒話說。」 「嘻嘻。」武汝大很高興家有賢妻。所以他覺得一眾美女不正派。他笑: 「好好的一個女人,好人好姐,為什麼要扮得像妖孽?」 Simon笑: 「都是歷史上的名女人呢。」 武汝大小眼珠一轉,道: 「給你這般多的名女人,你應付得了嗎?你掂嗎?」 Simon只是饒有深意地一笑。不語。 「掂?」 「攪不掂,不如別做男人了。」 武汝大別有心事。 「喂,老婆那麼正,你好豔福啦。」Simon戲弄他。 「是呀、是呀。」武汝大只得如此答:「不過——」 Simon見他欲言又止,便微笑地套他的難題: 「大家一場老友,你怎麼說?」 「不是不掂。」武汝大道:「不過間中不太受控制。我們一場老友才說呀,她真是很攞命的。」說完便四下一看,不讓風聲洩漏。 Simon念著,就算是「造福人群」吧,會心地俯首在他耳邊: 「一會兒散Band了,你跟我來車上,我送你一點禮物。」 武汝大恍然,色喜。引為知己: 「哦,好呀好呀!」 果然,Simon在美女卸妝、外景收隊之後,在他車上取過一包東西給武汝大。 武汝大神秘而又喜悅地接過了。 Simon跟他笑道: 「這是『國寶』,日本一個和尚給我的。你知道麼?有牛黃、人參、蛤蚧、蝮蛇,還有淫羊藿。」 聽得一個「淫」字,武汝大非常感激。 「近了到日本,改名『活力M』,才再外流。」Simon叮囑:「不可以吃柿、羊肉、汽水。睡前服。如不信,拌飯給貓吃,勁得貓母也怕了它。」 說畢朝他一睨眼睛,便見武龍領同一個女人也正出門來。 他看武汝大: 「不怕他見到?」 武汝大見是兄弟,便道: 「不怕,他是我親信。」 Simon聳聳肩,天下無一處是淨土。這村野風氣也很開放呀,原來大家都是「襟兄弟」!當下又對武龍一眨眼睛,駕車去了。 武龍早看他是對頭,又見他交了一包東西給武汝大。武汝大看來非常的感激,一言不發把東西收好,目光流露謝意,像目送一位恩同再造的莫逆之交離去。幾乎沒鞠一個躬。武龍半怒半疑。 武汝大只一送了客,便問其他人: 「喂,我老婆呢?」 武龍也是送客,阿桂來了香港幾個月,今天央著來看熱鬧。元朗的同村親友,約寞也知道這個人,當初是武龍在汕頭的舊相識,此番使點法子,輾轉來了香港,目迷五色。她對他亦有幾分投靠,正直的一表人才,人雖窮,不過也肯墊了一萬元給她買個假身份證,心下便多方攏絡,以博取他及四下人們的好感。 看了一天,十分愜意,武龍送她離開——如無意外,也是有發展之可能。 武汝大見無人知悉單玉蓮身在何方,好生奇怪,便追問: 「阿龍,我老婆呢?」 他只好告訴他: 「在書房。」 武汝大見阿桂走後,怪責他: 「請人吃頓飯嘛,死牛一根筋!」 然後得意洋洋,步履歡快地尋妻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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