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迷離夜 | 上頁 下頁 | |
鳳誘(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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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捉住她。 「相公,我的心很亂……」嘩!想不到她一放電,我的心更亂,不知自何處冒湧的熱血,沸騰了。我把頭一昂,像個革命烈士:「你不要怕!你的痛苦即是我的痛苦!我譚冠文是君子。隨我來!」 「到甚麼地方?」 「香港!」 我扯著她,一直往山洞裡走,不肯稍停,我不要給自己有三思的機會——這女人,一定要到手! 奔上一列地鐵快速地駛。 一上到路面,鳳姐詫異:「香港?那麼臭的?」 我帶她到中環置地廣場置裝去,她的復古裝扮挺時髦,故不必費力改造。然後,我們上山吃早餐,在朝陽中,享受冷氣和熱咖啡,光是給她講解這些,欣賞她恍然大悟,那O型的小嘴,已是賞心樂事。中午帶她看一場電影,杜魯福的「情殺案中案」。片中的對白:「我是為了女人。我愛看她們,觸摸她們,嗅她們,令她們快樂。她們是魔術,我是魔術師。」——我於散場後又念一遍給她聽,心理攻勢,令她感動得無以復加。 她變心了矣。 看來我也是個不錯的調情聖手,不過一直沒機會表現吧。看完杜魯福,我領她嗜一客夏日沙律精選,然後黃昏時分挽手於海旁看夕陽。晚上是燭光宴,送了她一支玫瑰。 ……以上節目,一般人是分攤數個星期來實施的。但我沒時間了。真的,沒時間。一口氣一網打盡——香港情侶的節目,大概也不出這幾項。 呀,想起近日有京劇團訪港,一看,才是八時半,可以看半場,便飛車至北角,紅顏相伴,我倆附庸風雅去,而且我也體貼——古老的戲劇表演叫鳳姐有共鳴,起碼故事和戲服都接近她一點。 這一晚演出《虹橋贈珠》、《金玉奴》、《小宴》、《龍鳳呈祥》。鳳姐看得好不興奮,以她那種小村女,怎有機會於大雅之堂得享聲色之娛?故她十分崇拜我:如此的豐富了她生命中的一天! 到她看完了那生旦的精采演出後,竟雀躍至台前鼓掌。我忙把她拉走。她依依不捨,一路的贊羨小生翎子功調情,哼!叫我不是味兒。千辛萬苦的帶了上來。哦,她心有旁騖?哪有如此便宜? 晚風中,我與她在避風塘宵夜,喝了點酒,見她酡紅的醉容,令我食指大動。忽地下了場急雨,我乘勢把她帶至一間小酒店去。 ……一切都是註定的,古往今來,男女之間一旦要「這樣」了,必來一場急雨,正是個順手拈來的藉口。天公還是造美的也。 鳳姐果然與我妻大不相同——她會得呻吟與流淚。 為此我雄風大振。 簡直不捨得就此睡去。 直至翌晨七時半,我機械式地如常醒覺,啊,不是自己的床,不是自己的妻——一切如幻覺般可怖。更可怖的只因它原來是真的。 原來我「離家出走」了一天。我不知妻有沒有四處搜索,懸賞緝拿歸案? 為了這一天的浪漫,我要好好安排後事。 「鳳姐,鳳姐,我送你回家去了。」 「不!」她嬌慵無力:「相公,我動都不能動,多呆一天才回去——我捨不得你!都是你不好——」 唉,真是無奈。她不肯走,難道我以M六十來指嚇這個可人兒嗎?而且她說「都是你不好——」,不,我要把這浪漫的辰光延長。 馬上把史召來,告知真相,請他代為照顧我「新歡」。另一方面,我要絞盡腦汁應對「舊愛」。 哈,本人抖起來了,新歡舊愛! 史泰龍初來乍見,忙把我拉過一旁:「嘩,『正』!——不過不能放於此地太久。」 「喂,我可是認了頭的。」 「我是說,她沒有身份證,出入多不方便,即捕即解。」 但時間急逼,我把史引至鳳姐跟前,作誠懇狀:「這是我的知己好友,史泰龍,他絕對是個君子,絕對不會對你有不軌行為,我絕對相信他是個君子。」這樣的重點提示,他不好意思的吧。在我離開這小酒店前,卻聽見史在哄她: 「鳳姐,世界上男人有四種——」 當我躡手躡足回家時,全屋燈火通明,妻、子、女都在等我,連那有型有款的外母大人也在,直似開庭審訊。 「——我到朋友家中玩沙蟹,玩到天光。」若無其事地洗脫罪名:「阿史也在。」 「我致電甩毛張,他說你和馬面陳一起。陳又說你和鄧議員。鄧又說你和毛,毛又說你和麥維他。麥……總之,我連你幼稚園的舊同學也找過了。史不在家,有女人應說他清晨被你一個急電召去。」 我不語。 「你哪兒去?諒你也不敢越軌。現在老老實實告訴我。講真話——說你『沒有』!」 外母是五十年代二幫花旦,叫彩鳳女。她當年以演西宮名噪一時,如今一把年紀了,便在電視臺開設一個西宮演技訓練班,所以不免仍鳳目含威。 她勸喻:「冠文,我們都知道你沒有,但你要給我女兒一個好解釋。你告訴她沒有吧——外遇是講跡象的,你一貫操行甲等,又尊敬女性,知書識禮,從一而終,克守夫道,看你面上,又沒泛桃花,不見豔光,可想而知始終是正人君子……」 我捺不住了,媽的,你一生主演西宮,我就偏要你女兒主演一次東宮! 「不!我告訴你們,我另結新歡。」 此語一出,我為自己打破玉籠飛彩鳳的勇氣而暗暗喝采。在這母女二人魔掌下,久旱逢甘,怎肯忍氣吞聲?我狡猾地旁觀一切反應——結果,一家大小,夤夜拋棄了我。她們氣得跑掉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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