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川島芳子 | 上頁 下頁
二四


  這成何體統?

  也許在她內心深處,她要的不是這樣的。可惜大家走到這一步了。

  芳子當下轉身進去,丟下一個下不了臺的戲。

  她分明聽到一下——

  是雲開,一拳捶打在鏡子上,把他所有的鬱悶發洩,鏡子馬上碎裂。攤子更加難以收拾了。

  雲開一手是淋漓的鮮血和玻璃碎片。

  人聲雜遝細碎,盡是勸慰:「算了算了!」

  「雲老闆,快止血,何必作賤自己?」

  「在人屋簷下,怎能不低頭?唉!」

  「大夥明白你是為了我們——」

  「誰叫國家不爭氣,讓日本走狗騎在頭上欺負?」

  ……人聲漸冉。芳子一人,已昂然走遠。

  雲開咬牙:「好!我跟你拚上了!」

  * * *

  芳子昂然走遠,到了熱河。

  熱河省位於奉天省與河北省之間,它是一片盛產鴉片的地土,財富的來源。

  滿洲國成立以後,東北三省已在日人手上。熱河,順理成章,是他們覬覦之物。

  一九三二那年七月,關東軍官吏石本在北票、錦州一帶旅行時突然失蹤,日軍用著一貫的藉口,揚言是遭中國抗日義勇軍綁架,為了營救,揮軍進入熱河省……

  戰役進行侵佔,自營口、山海關,至熱河、承德。不久,日方單方面發表了「熱河省乃滿洲國領土」的聲明。聲明隨著空投炸彈,於南嶺爆發。

  無數頭顱被砍殺,熱河失陷了!

  芳子作為關東軍「中國童話」的女主角,金璧輝司令,遂率領著她手底下五千安國軍,和一批超過十萬日圓的軍費,插手熱河局勢。

  大局沒有定:持續好一段日子。

  日本人都明白:沒有一個中國人,打心裡希望與那侵略國土的外敵「親善」。什麼「日滿親善」只是個哄騙雙方的口號。

  即使一省一省的併吞,抗日情緒更高漲,都是壯碩的中國男兒——

  所以他們採取一個最毒辣的方式:壯丁被強行注射嗎啡針,打過這種針,癮深了,人也就「作廢」。堂堂男子漢,一個個淪為呵欠連連的乞丐,憑什麼去抗日報國?

  川島芳子正陶醉於她的權力欲望中,知悉中國男兒非死即廢嗎?

  說到她手下的安國軍,其實也很複雜,它不是正規軍隊,只募集而來,質素參差,什麼人都有。作為總司令,只是一個「優美的姿態」吧。

  熱河被侵佔而未順服。

  芳子頂著這個軍銜,往熱河跑了幾圈。

  她主要的任務,不外是向叛軍勸降,于士兵跟前演說,滿足表演欲。

  她最愛於軍營中,講臺咪高風前,發表冠冕堂皇的演說了。只有在此一刻,全場鴉雀無聲地聆聽。她慷慨激昂:

  「熱河其實是滿洲國領土,應該歸滿洲國統治。我們軍人到前線,不是為了征服,不是想發生戰爭,只為流離失所的中國人,得不到同情的滿洲黎民做事,令他們有歸屬感,共同建設樂土,便是本司令莫大的欣慰!」

  士兵鼓起掌來,芳子躊躇滿志:

  「今天,在這裡的都是我親愛的部屬,對我有好感,又尊敬總司令的人,我對你們作戰能力有期望——」

  「砰!」

  一記冷槍——

  士兵之中,有人發難:

  「賣國賊!」

  芳子中彈部位是左邊的胸部、肩膊,傷勢不輕。

  她疼極,但勃然大怒——自己部屬所放的冷槍!

  簡直是雙重的打擊。

  她勉強支撐著:

  「抓——住他!」

  手下往人叢中搜尋刺客。

  是誰?

  整個範圍內的士兵都受到株連,全給押下去。

  ——這些雜牌軍,什麼人都有!流氓、特務、土匪、投機分子、革命党……芳子恨恨,終於不支倒地。鮮血染紅她的軍衣,沒見其利,先見其害!

  什麼「樂土」?

  連區區五千人也管不了。

  芳子臥床。感覺特別痛——舊創新傷。痛苦已延長三十小時,藥力一過,更加難受。左邊的身體火燒火燎的,叫她渾身冒汗,如遭一捆帶刺的粗繩子拴著,越拴越緊,陷入骨肉。

  是以她特別倦。

  醫生見她實在受不了,便給她打嗎啡。

  當她睜開一雙倦眼,蒙矓地,見到一個人。

  是宇野駿吉的副官。

  哦,是他,總算有心呢。

  芳子掙扎起來,但力不從心,一動,關節格格直響地——也許只是心理上的回聲。

  副官在她床前行個軍禮:「金司令!」

  她只覺雄風尚在,非常安慰。

  「宇野先生派我來問候你的傷勢。」

  芳子微笑,強撐精神:「小意思。」

  副官出示一個天鵝絨匣子。

  打開,是一副項圈。

  由上千顆大小不等的鑽石鑲嵌成一鳳凰,是振翅欲飛的鳳凰。名貴華麗。

  「這份禮物請金司令笑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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