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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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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衣 他好幾次在體育課或農場實習之後來看我,衣服有點髒。其實不髒,只是我眼尖。我忍不住了,便說: 「你把衣服脫下來,我洗。」 當然他不肯,他說這手是用來唸書寫文章的,怎可糟蹋?我不管,兀自廝纏,騙得一袋衣服一定要洗,唸書沒有洗衣重要。 衝上樓去,提著水桶、臉盆、洗衣粉便往水槽去。偌大的盥洗室沒個人影,這正好赦去我的羞與怯! 但,這倒難了,我自己的衣服與他的衣服能一起浸泡著洗嗎?衣服雖是無言語的布,不分男女,可是,我怎麼心裡老擔掛著,彷彿它們歷歷有目,授受不親。 合著洗嘛,倒像是肌膚之親了,平白冤了自己。 分著洗,那又未免好笑,這種種無中生有的想像與衣衫布裙何干? 我看盥洗鏡中的自己,一臉的紅,袖子捲得老高,挽起的髮因用勁兒掉了鬢絲,遮了眼梢眉峰,羞還是羞的! 合著洗或分著洗? 不管了!就合著吧!反正天不會塌下來。我扭開水龍頭,嘩啦啦注了滿桶的水,打起滿桶的肥皂泡,將他的與我的一咕嚕統統浸下去!天若塌下來,叫他去擋! 啊!我又心驚!心裡小鹿撞得蹄亂!原來,夫妻的感覺就是這樣! §吵 兩個人都好強,天生的剛硬。一談起問題,便由討論轉為爭論。兩個人都驕傲,天生的唯我獨尊,不肯認錯。吵!吵到三更半夜,宿舍要關門了,我說:「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便各自散去,連再見也不肯說。 一旦離去,心裡就軟了,責備自己不該如此跋扈!其實自己理虧的。哪來那麼多氣焰?這麼一想,便決定第二天道歉,而帶著愧疚的心腸,深夜走了兩條街,去為他買一束花,明天他生日,每一朵上面要用小卡片綴著。啊!他一輩子再也不會像這次生日一樣,收到這麼多的卡片! 後來問他,那天吵完後上哪兒去了?他說他漫走於舟山路,發現夜很美,心想有一天要帶我去散步。 原來,彼此都在心裡後悔,用行為贖罪。 §卷終 閒閒地對坐。開始又被生之疑團所困,活著,便注定要一而再反芻這命題。愛,只是實踐,決非最高原則。我重新被理智撅住,接受盤問、鞭笞!不!我無法在愛情之中獲得對自我生命的肯定,若果花一世的時間將自己關在堡壘裡只經營兩人的食衣住行喜怒哀樂,我必有悔!然而,我又渴望繼續深掘我未獻出的愛。 我變成一個流亡者,無止境的追尋,無止境的失望!胸中那一塊深奧的壘石碰然肅立! 流出了淚,為什麼總抓不住那團疑雲?生,這麼辛苦? 他問:「怎麼了?」 我搖搖頭,無法啟口……「山之音」裡面,六十二歲的信吾在黑夜裡聽到遙遠的,來自地嘯的深沉內力,他不也是開始寒顫,開始恐懼:難道不是預告死期已屆嗎?而他終於只能獨自鑽進被窩,卻不能把六十三歲的妻子叫起來,告訴她聽到山音的「恐懼」……啊!難道每個人注定都有一方深奧的孤寂,誰也無法觸及……嗎? 他又問:「怎麼了?」 「不知道!不知道!就是想哭!」 他悶悶地看我,開始不語。我的意志開始後退,離他遠了。卻又掙扎著向前,想告訴他,現在心裡的難受,他或許能寬慰我。可是,語言是這麼粗糙的東西,什麼都化作廢塵! 他說:「也許,我們都應該冷靜地想一想彼此適不適合的問題……」 我的心驚痛!那最內在的痛楚被觸及了,共同的語言已用罄,同行卻逐漸分道揚鑣……!我們都在作無謂的追尋嗎?都在演算無解嗎?我想尋覓他的懷抱投靠,放棄所有的沉思與提問只作一個凡者,而內在的意志卻那麼陽剛,舉起思的劈刀斬退所有軟弱的依附,把自己還給大荒! 也許,只是因為疲憊了,我竟然同意他:「是!」 水,流出卷終之頁,還給大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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