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九把刀 > 這些年,二哥哥很想你 | 上頁 下頁
七一


  買了車,還得學著開。

  當作是不用投幣的大型遊戲賽車機,當毛在美國自助旅行的三個禮拜,我戒慎恐懼地握著方向盤,小心翼翼在彰化練車。

  只要沒有簽書會或演講,每天深夜都去繞八卦山,晃直條條的中山路。

  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我要去中正機場接毛毛狗喔。」

  然後露出小鬼般的燦爛笑容。

  原本開車開得爆爛的我,在信念的支撐下終於非常習慣坐在車子裡頭的感覺。

  果然,只要肯下功夫,開車上路這種長期排拒的事也可以幹得有模有樣。

  然而我跟高速公路與臺北一點也不熟。

  要開車去中正機場,還要得繼續送毛回土城家裡,對我這白癡可是沉重的負擔,不須多加想像就知道我肯定緊張到胃痛。

  科技這種好東西,此刻就派得上用場。

  我跑去NOVA買了GPS衛星導航的PDA,這兩天不斷操練一邊開車一邊看導航的反應速度,就是希望能夠在毛面前有個大人的樣子。

  如果變成大人可以解決事情的話,我願意。殺手歐陽盆栽說:「喜歡一個人,就要偶而做些自己不喜歡的事。」想是如此,裝也要裝出來。

  只是就在我逐漸習慣方向盤的快感時,越來越不快樂的毛從美國捎來一通電話,確認了我們最後的關係。

  ……原來還是不行啊。

  暫時偽裝成大人的我,骨子裡,還是那個老愛嚷著要威震天下的臭小鬼。

  這個我,毛已不再需要。

  「對不起。」毛低語:「公公,就當我對不起你。」

  「那麼,就還是維持那句話吧。就在你幾乎忘記,所有我們一起做過的事的時候,只要記得,我很愛你這件事就夠了。」我闔眼,全身縮塞在沙發上。

  掛掉電話,我無法克制地掉眼淚。一直一直掉眼淚。

  我知道,習慣開車,跟習慣沒有毛的人生,完全是兩回事。

  毛從美國回臺灣那天晚上,有夠怕開錯路的我提早五個小時就出發,早早就出現在機場大廳,在二樓星巴克不知所謂寫著小說等她。

  我很惶恐,七上八下,小說寫了又刪,刪了又寫,其實都是一些廢物文。

  我很怕等一下我見到毛,又會捨不得她。

  但我更怕,如果我見到了毛卻一點捨不得她的感覺也沒有,那種情緒蒼白。

  該來的還是避不了。

  與三個禮拜不見的毛碰面的瞬間,她看起來既陌生又清晰。

  「累嗎?」我只有嘴唇在動,幫拿行李。

  「一點點。」毛有點倦容。

  我不曉得該怎麼跟這樣的毛告別,只是靜靜地打開車門,請她坐上屬於她的位置,向她介紹這一台為了送她回家而買的車。

  遲來了,但至少還是來了。

  我無法用這一台車載毛毛狗到處去玩,上山,下海,上下班,吃宵夜。

  但至少可以送她一次,回家。

  一路上我們聊著我現在已經完全想不起來的事,可能聊些毛在美國的旅行,可能聊些Puma的近況,彼此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情緒反應,平淡得讓我無力。

  直到我們的車駛進了小巷,停在她的家門口時,毛毛狗終於大哭。

  「公公,為什麼我們沒有辦法一直一直走下去?」毛崩潰。

  「……你不是不愛我,你只是,更愛另一個人。」我抱住她。

  但我僅僅能祝福。

  虔心祝福毛平安快樂。因為在菩薩面前,我們曾擁有七年的好緣。

  從那一個分離的畫面開始,毛毛狗的人生快速往前進。

  我也要往前進了。

  我的幸福在哪裡,我不曉得,只知道如果我一直注視著毛毛狗的背影,我無法快樂。毛毛狗需要的不是我溫柔的注視,而是我乾脆地放手,讓她自由。

  我知道,我懂,我瞭解。

  只是做的時候,好痛。

  媽媽的化療終於在五月結束,全家人生命裡的一切也正待重新開始。

  七夕情人節前一天,我在臺北參加電影《天國的戀火》媒體試映。

  電影的主題圍繞著浪漫的煙火,是個很奇幻的愛情故事。

  當時的經紀人小炘在我旁邊哭得超崩潰,而我完全無動於衷。

  看著大螢幕上五彩繽紛的煙火,我根本進入不了劇情,腦海裡都是三年前那場人擠人、車卡車、烏煙瘴氣的台中國慶煙火。

  賣到沒東西可賣的小販、取了一大堆吉祥名字的煙火、哭泣的排氣管、民眾的抱怨與咒駡、龜速前進的車龍、紛紛騎上人行道的機車、交通警察無可奈何的嗶嗶聲……

  但毛毛狗的雙手很緊。

  在媽媽生病的那一年,變故紛雜,心力交瘁,我沒有時間凝視毛毛狗臉上逐漸褪去的快樂。是我的無力,也是我的悔恨。

  離開電影院搭火車回彰化,我寫了一封信給毛毛狗。

  內容寫了好多好多,但信裡真正想寫,只有兩句話。

  情人節,快樂。

  那年的煙火,其實是在你的臉上。

  否極泰來。

  結束全部的化療療程,媽媽出院了,以後只要每個月到醫院複檢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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