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九把刀 > 這些年,二哥哥很想你 | 上頁 下頁
六〇


  起因是,開了一間戲劇製作公司的柴智屏要買我的小說《打噴嚏》的版權改拍,順便找編劇新血。

  我們約在她公司見面,打算在談版權交易前先隨便聊一下。

  「九把刀,為了找到可以拍戲的新題材,我們找了很多新作家跟新編劇到公司談過,其中很多都是網路作家。當我請他們推薦還不錯的作家的時候,他們全部都提到你。」柴姐帶著老闆特有的笑容,慢條斯理地說。

  「嗯。」

  「我注意到他們提到你的時候,語氣都變得不一樣,所以就找了你上一本書來看,就是《打噴嚏》,我覺得很不錯。那就請你先介紹一下自己吧!」

  「我很強。」我直接笑了出來。

  「……你很強,是什麼意思?」柴姐愣了一下。

  「就是我實在是太強了。」我用無可奈何的表情再說了一遍。

  柴姐像是看見外星人一樣大笑,我則有點不明白,雖然我瞭解直接把自己的優點講出來好像有點難為情,但也許我跟柴姐之間就只會談這麼一次,如果我裝謙虛,人生豈不是過得太假?

  接著,我將還沒出版的《等一個人咖啡》故事構想告訴柴姐,柴姐跟公司的製作部主管邊聽邊笑,我還不忘強調:「靠,我真的是超強的好不好!」

  幾個禮拜後,柴姐就簽下了我。

  當時我們都沒什麼太特別的想法,柴姐要的是一個新編劇。

  柴姐的內心世界長什麼樣我不知道,但當時的我很想嘗試用寫電視劇劇本當作是穩定收入的「專職寫作解決方案」,幻想著,一年只要配合著寫一部偶像劇的劇本,年收入就有保障,其他的時間我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寫我自己想寫的故事……

  這樣的人生,實在是太像作弊啦!

  只是越忙,我跟毛毛狗就越常吵架。

  「毛,我在開會,晚點打給你喔。」我常常丟下這一句話,就關掉手機。

  等我再次打開手機的時候,就面臨好幾個小時的吵架。

  我沒有意識到,其實當我很累的時候,毛毛狗教書也很累。

  我很忙,但毛毛狗也很忙。她需要關心,我卻急著要她體諒我。

  明明兩個人就在臺北,可約會的時間沒有想像中的多。

  「公公,我們幾個老師約好下個禮拜要去墾丁玩喔。」電話裡的毛。

  「……對不起,我好像沒有時間,我下個禮拜要寫出的量還沒到。」我每天都在寫稿子,偶而還得回神寫寫論文,提醒自己還沒畢業。

  「沒關係,我知道啊,所以我們約了人一起聯誼,你就專心寫你的吧。」

  「就是上次跟你們一起去綠島……還是澎湖玩的那幾個男的嗎?」

  「嗯,那同一批人啊,大家都熟了。」

  「……好好喔,你變瘦以後就有好多人搶著跟你聯誼了。」

  「公公,我們是一群人耶!」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不過我吃點醋也是正常的吧。」

  「你才沒有吃醋咧!」

  「哈哈,被發現了。」

  毛毛狗一直都很喜歡旅行,尤其當老師被小朋友折磨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放暑假了,沒有出遠門散散心恐怕會要了她的命。

  當時我其實很慶倖,在我忙得天昏地暗的時候,毛毛狗還能找到人跟她一起出去玩,而不是陪在我身邊看我寫小說,那樣她無聊,我也倍感壓力。

  一些改變正在發生。

  當壞的改變潛伏在好的改變裡面,過度樂觀、自以為是的我慢慢踏進了泥沼。

  每個禮拜在《壹週刊》上面寫的小說連載,我都是一鼓作氣寫好幾個禮拜的分量,交出去後,就集中精神在下一本書的故事上。等到稿量快要見底,我再回過頭來寫這分連載。

  由於這分連載不是小說,而是我的真實人生,所以我要做的不是幻想,不是設計鋪排劇情,對我來說只要把事先列在一份叫「二哥哥很想你備忘錄」的檔案中的事件表,按照時間序列挑出我想保存的東西寫下來,再扣掉即使發生過但我完全不想回憶的部分……

  每次被通知《壹週刊》的連載稿量見底,我其實都很高興,因為我真的很想Puma,借著寫這個故事我可以將Puma偷偷帶回我身邊。雜誌出版後,我會撕下《壹週刊》的故事頁,開一個小時的車去看看Puma,將那一張故事頁折放在它身邊。

  「二哥哥在寫你喔,放心,把你寫得很可愛啦!」我摸摸它。

  只是很多人會問,你的記憶力有那麼好嗎?

  我的記憶力也許比一般人好一些,但我之所以能夠牢牢記住生命中重要的事件、人物、場景甚至是對話,我總是說,是因為我常常回憶。

  真的,太多美好的事物我難以忘懷,許多動人的畫面我想忘也忘不了。

  單純將我回憶過無數次的那個自己寫下來,不難,但我已經有快一個月沒辦法好好寫這分連載,據說搞得雜誌編輯很緊張,拖稿嚴重,讓負責插畫的人大概也想掐死我。

  我極度逃避回憶我人生中最痛苦的部分,每次打開電腦,坐定了要寫,就會產生恍神的靈異現象。

  那些事,這三年來我可以不去想,就完全不去想,大量殘酷的記憶被我踢到大腦的角落,積了灰,佈滿塵。

  我想一把火統統燒掉,又辦不到,因為那些都是我的人生。

  我無法否定,只能把視線撇開。

  我幾乎沒有想過失戀這件事。

  不是因為我以為這輩子我再也不會失戀,而是失戀根本沒什麼大不了。

  失戀,走了個女孩,那種痛苦我嘗過兩次,一次比一次難受,但我都未曾否定過自己,相反的,每個女孩的離去都茁壯了我靈魂的某個特徵,讓我成為現在的自己。

  傍晚聽到毛毛狗以鎮靜的語氣跟我說,她或許快交新的男友了。那時我還躺在床上,剛從一個非常怪異的噩夢中驚醒,冷汗濕透了全身。

  明白了毛毛狗的認真後,我先是哽咽地告訴毛毛狗,提醒她無論如何,就當作是對我最後的同情,請她記住一件事,然後便無法克制地嚎啕大哭,毛毛狗安慰著我,說她一定會記得。

  我繼續哭,掛掉了電話。我最不習慣的就是被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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