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九把刀 > 等一個人咖啡 | 上頁 下頁
七四


  「從此以後我只要一提到他的名字,我的鼻子就像中邪一樣開始流鼻血,好像那幾拳重新又砸在我的臉上,提幾次流幾次,實在有夠倒楣。所以啊,雖然大家都知道你的糗事,卻再也沒有人敢提。」技安張拿起手帕塞住鼻子,坐在廁所前的石階上仰起頭。

  我沒有辦法言語,一塊很重很重的東西天崩地裂轟在我胸口的某處。

  「也不算,我國中三年沒被記過也沒打架,只是覺得那些愛耍狠的朋友很好玩、不會整天補習死讀書,所以愛跟他們混在一塊。高中又搬回臺北後,我偶而還會回到以前的國中走走,看看以前跟我混一掛的幾個學弟,以前沒打架,回去倒是打了一次。」

  我想起第一次到阿拓家煮火鍋的聖誕夜,他笑笑回答念成的話。

  原來,早在我自以為是阿拓的救世主之前,毫無關係的阿拓,就已經拯救了我。

  就因為路見不平,他為素為謀面的我打了生平唯一的一場架。

  結束了我的殘酷記憶。

  「不要介意,只是流鼻血,休息一下就好了。」技安張揮揮手,示意我回座。

  我呆呆地回到座位,菜已經上了兩道。

  「這蒜香紅酒燴田螺雖然附有特殊的沾醬,不過我推薦直接吃比較有味喔。」澤於笑笑,也沒問我怎麼去了那麼久。

  「嗯,那就不沾醬吧。」我的叉子剁剁切切,嘗了一口:「這田螺果然很棒。」

  澤於不可置信大笑起來,我不解。

  「你自己看看叉子上的是什麼?」澤於笑著說,於是我看著叉子。是紅蘿蔔。

  「這紅蘿蔔好詭異啊,居然長得像田螺,吃起來也像田螺。」我自我解嘲,笑笑又刺起一塊紅蘿蔔送進嘴裡。

  「我真是猜不透你。」澤於笑笑不以為杵,親自幫我挖起一隻田螺,放在盤子裡。我吃了一口,肉稍微老了點,但我還是露出滿足的笑容。

  「很棒吧,這裡是我吃過最好的地方,我問過服務生,兩個大廚都是從國外修業回來的,一個從義大利餐飲學校畢業,一個擅長法國菜。」澤於介紹著:「像這道卡布其諾香蕈奶油湯就是最好的義大利開胃菜,每次來都必點哩。」

  我笑了出來,這種菜名倒是挺有意思,但喝了一口卻也還好。

  技安張彬彬有禮地靠過來,放下一個大餐盤,掀開。

  「桑椹醬汁香煎雞胸菲力,名字的長度跟它好吃的程度成正比。」澤於微笑,請技安張幫它分成兩份。

  「哇!這道〈血海深仇之雞牛之戀〉我以前也吃過耶!」我興奮地切切剁剁,叉起一塊細細品嘗。

  「啊?你在說什麼?」澤於莞爾。

  我歪著頭,又吃了一塊。

  「這牛肉如果連筋都剁碎了,會更有血海深仇何時了的味道。」我喃喃自語。澤於忍俊不已,聽不出我是認真的。

  我才吃幾口,技安張又捧來一個餐盤,打開,香氣撲鼻而來。

  「風味羊排佐熏衣草薯泥。這道菜的肉邊骨是精華所在。」澤於笑笑:「我喜歡所有的菜一次上完,除了甜點。」

  我又笑了出來,笑到眼睛都流淚了。

  「怎麼了?還是你喜歡一道一道上?」澤於有些慌張。

  「沒,我只是想到這道菜還有另一個名字。」我邊笑邊擦掉眼淚,說:「叫願做薯泥更護花之沉默的羔羊。」

  記得當時鐵頭說出這道菜名,我著實笑了十分鐘之久。

  「你今天晚上怪怪的。」澤於只好陪笑,聳聳肩。

  好不容易笑完,澤於跟我開始聊我的生活。

  以前都是我聽他說,現在他要求我讓他多瞭解我一些。

  我於是從剛剛踏進等一個人咖啡店的寒假開始說起,起先說得很簡單扼要,但後來我又犯了自己說故事時的毛病,越講越繁複,越說越長。

  我承認一開始就對澤於一見鍾情,也在每一次澤于換女友的時候小小心碎了一下,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能夠在櫃檯後偷偷看著他、拿著拖把當忍者偷聽他說話。

  澤於看著我說話,從他沉默卻熱切的眼神中,我看見了以前的自己。

  那個期待火焰般愛情的自己。

  莫名的,心中異樣感動,彷佛在時光隧道的另一端重新開啟某種甜蜜的、命定的迴圈,只要我伸出手,就可以輕易拾起由衷寄盼的東西。

  但我的心底,卻已沉入一塊巍峨巨石。

  「如果每天都有一張粉紅色的紙條,我就會高興得老半天。」

  我笑笑:「我注意到,粉紅色紙條上的語句都特別令我開心。」

  「在社窩讀書、吃泡面的時候,你一直都沒注意到我常趁你不注意偷換筷子。」我閉上眼睛,泡面的蒸汽彷佛就在眼前:「只要偷換成功我就樂上好久,像小女孩終於遇見大明星笑個不停。」

  「每天收到一罐仙草蜜的時候我都感動不已,還因此掉過三十六次眼淚。」我伸出手撫摸空氣:「每天都有值得期待的美好時光,每天都在實現夢想,每天都離你,再更近一些。」

  「澤於,你能夠跟我說一聲你很喜歡我,然後親我一下嗎?」我閉上眼睛,微笑:「我每天每天都在等待。」

  「現在?在餐廳裡?」澤於的聲音有些靦腆。

  我點點頭,不敢睜開眼睛。

  然後,我感覺到唇尖柔軟的觸覺,還有異樣顫抖的鼻息。

  「我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他說,我睜開眼睛,眼淚正好落下。

  澤于滿臉通紅,但仍是紳士般微笑。

  「學長,你聽過非洲有個叫甘什麼的國家嗎?」我擦掉眼淚,但沒有用。

  淚水不斷湧出。

  「非洲?甘什麼的?那是哪裡?」澤於摸不著頭緒。

  「對不起,我一定要去查一下。」我全身發抖,站了起來。

  手裡握著毫無回應的手機。

  「我……我不明白?」澤於錯愕不已,完全不能理解。

  「對不起,我突然想起我的故事還沒寫完,一直都沒有寫完。」我的淚水無法克制,不斷流下。

  澤於看著我,想要明白我正在說些什麼。

  「學長,謝謝你的晚餐,但我想我還是不適合你。」我看著我的愛情,哭著:「我的腦袋裡現在只裝得下那個不知道叫甘什麼的地方,還有一個硬要過去那裡的大笨蛋。」

  澤於歎了一口氣,無話可說。

  「技安張!」我看著站在牆角等待招呼的技安張,他跑了過來。

  「可不可以載我去一個地方,現在!」我擦掉眼淚:「然後我就原諒你好不好?」

  「沒問題,當然沒問題。」技安張立刻點頭,臉上表情像是放下多年大石。

  「我從來沒有想過再遇見你的時候會是那麼快樂。」我擁抱技安張,又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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