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月是故鄉明 | 上頁 下頁
三五


  樓上一直沒有動靜。豐子推測也許他們在進行談判。她覺著無聊,便隨便到車庫裡去轉一轉。除了大郎已開到門庭前那輛黑色轎車,車庫裡還有三輛。豐子想,如果自己會開車可就方便多了。

  後來還是船塢來人,順便將豐子接走了。

  近江家除了典子以外,豐子和他們相處覺得還算融洽,他們之間沒有什麼矛盾。豐子盡了最大的努力在為他們工作。就像一部機器,發揮出了最大的效率。機器的主人還能說什麼呢?

  豐子算了一筆細帳,從清早睜開眼睛算起,到伸直了僵硬的兩條腿為止,每天平均要幹十二到十四小時。最令她惴惴不安的,是每天早起,為了準時起床,不要誤了老近江的早點,她常常在半夜裡醒來看表,後來甚至成了習慣,這樣在近江家的兩個月中,她從沒有睡過一夜完整的覺。豐子明顯地消瘦了。

  老近江都看出來了,他是私下對妻子說的。老太太又轉告豐子。

  豐子真是有苦難言,只是笑了頭。

  從心裡說,豐子並不討厭老人,這可能她是奶奶帶大的有關,和近江老夫婦混得也不錯。偶有空閒,老夫婦還向豐子講述近江家的發跡史,當然主要是老太太講,老頭偶爾在時間上或事實上做些補充修正。

  老太太非常感歎地說:「這個家庭裡,沒有人喜歡聽我們講。你還沒有張口,他們就會說你這是第多少遍了。」

  豐子笑了。這是由於老夫婦講的太多,兒孫們的耳朵都磨出了繭子,不過他們講的對豐子來說還是滿新鮮的,就像阿信的故事一樣,挺有意思。

  近江家的發跡主要靠女人。老近江在二十幾歲就有了輕度的巴金森,為此他甚至沒有參加戰爭。起初近江家全靠老太太維持,就在她的住房——保留火塘的這塊地方,開了一個小壽司店。戰後,她大膽地將壽司店遷到「鬧市」——當時那兒只是一片荒野。但隨著日本經濟的恢復,這裡很快就發展了起來。而近江家產業的進一步擴大,是由於近江老太太有眼力,選定了能幹、精明、有商業頭腦的近江夫人。

  近江夫人年輕時就不是美女。她潑辣、能幹、肯於吃苦。她原是獨養女,跟著老父親在河邊擺船,有趕腳的,也有遊逛的,生意不錯。她憑著體力、魄力和毅力擴大了船隻。後來成了近江家的兒媳婦。老父親死後,將兩家的產業合併在一起,真可謂錦上添花。常言道:創業容易守業難。近江家沒有被難倒。近江家老太太自知體力越來越不支,可心裡十分踏實。兒媳婦比自己一點兒也不差。於是漸漸隱退下來,因為她是創業人,現在雖已年老但在近江家還是頗有地位的。在豐子眼裡,她畢竟老了,就像那過了時的火塘一樣,遲早要淘汰掉。在這飛速發展的現代化的家庭中銷聲匿跡。最好也只是在像冊中留下來幾張照片,喚起人們對往昔的記憶。

  近江家的孫子媳婦典子是近江夫人選定的。雖不能說這樁婚事是包辦的,但其中包含著撮合、規勸、促成的因素。典子是教育系的大學畢業生。畢業後她沒有去教書,覺得那工作太累、太乏味,開始學習茶道、插花、做醬湯,據說學會做醬湯對於一個年輕的日本女人來講,是至關重要的。只有學會了做醬湯,才具備了能為人妻的資格。而做醬湯的學問是頗大的,不要小瞧了那半透明的液體,味道方面還是千差萬別的。典子為將來做一名貴夫人做著準備。她具備找一位有錢的丈夫的條件。她的父親是當地一位富戶,據說在東京的證券公司擁有巨額的股票。

  近江老太太常常流露出對典子的不滿。覺得在典子身上恰恰缺少自己和兒媳所擁有的特點。談到典子的時候,老太太的臉上難免流露出黯然失色的表情。

  近江夫人對典子沒有任何評價。不知道她將英子看成外人,不便直說,抑或是她自己選定的,現在若進行品頭評足,豈不是自己面子上也無光彩。但豐子從另一機會卻瞭解到了近江夫人的真實思想。

  大約兩周左右的時間,豐子熟悉了近江家,包括四周的環境和人,但她唯獨沒有見到二郎。一周後,可以說是一個戲劇性的場合下他們相遇了。

  豐子躺下,而且很快睡熱了。她被一陣開門聲,急促的腳步聲驚醒。頓時給弄懵了,誤以為自己起晚了,慌忙起身。突然客廳的門打開了,燈也亮了,豐子的眼睛被晃的有點睜不開,她感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英……子!」有人在喊。

  豐子定睛看時,只見一個中等身材的年輕人站在門口,清臒、幹練,一雙精明的眼睛在鏡片後面閃著欣喜的光,「這是二郎,」豐子想,可真是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大郎和二郎從外形到氣質幾乎找不到相似之處。前者老成、持重、內向,後者機敏、活潑、外露。

  「實在對不起,我回來得太遲了,吵醒了你。」

  「沒有什麼!」豐子說。「你吃晚飯了嗎?」

  「晚飯倒是吃過了。」他咂咂嘴說,「現在我很想吃頓夜宵……」

  豐子雖不十分情願,仍然向廚房定去。雖然她在近江家住的時間不長,但勤儉持家還是看得很清楚的。她曾聽近江夫人講過,全家近十口人的伙食開銷,每月不超過二十萬円。這樣的生活標準在高消費的日本來說真不算高。何況近江家在當地是數一數二的富戶呢!

  當然一些額外的花銷,比如請客、喜慶假日,再根據情況增加。對外講排場的事,近江家是從不落後的,這才叫有鋼用在刀刃上。

  二郎像雲遊的方丈,常常離家出走,廚房裡的事情不太摸門兒,再說近江家的男子漢,是不輕易進廚房的,這也是他闖進客廳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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