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月是故鄉明 | 上頁 下頁
三〇


  「是的,我生在無錫,父親是日本人。我親身經歷了十年浩劫的磨難。你沒有親身體驗,但你完全可以在報刊中、書本裡,在人們的交談中瞭解那個年代。在中國大陸上發生的事情,我,一個有著日本血統的孩子,承受到的絕不單單是經濟上的貧窮而是精神的壓抑,我不僅是卑踐的人,而且是有罪的孽種……我應該感謝我那在逆境中從不低頭的母親。父親長期在監獄中被關押,僅靠母親在街道工廠裡三四十元的工資,她帶著我們姐弟四人挺過來了。我從母親身上學習到了堅韌不拔的毅力。這是度過險關的法寶……」

  「你仇恨那個使你心靈蒙受污辱的國家嗎?」豐子小心翼翼地問。

  「不。」桑野非常肯定地說:「粉碎『四人幫』後,我們隨父親來到日本,時間並不長,我就很希望能回去看看。那裡有很多讓我留戀的地方,有許多讓我念念不忘的人們。我只是憎恨、仇視那黑暗的年代。」

  小汽車已駛近地鐵車站,桑野花子突然改變了主意,將車子開走了。「我再送你一程!」她說。

  「剛來日本,我們也經歷了一段十分困難的時候。那時我的年齡和你現在差不多。開始學日語,報考大學,十年浩劫耽擱了我們這代人。中學根本沒有學到什麼,而日本的高考競爭性又很強。從一個教育停頓了近十年的國家,來到一個素以考試地獄自詡的日本,困難在那時看來幾乎是無法逾越的……我承受著來自各方面的壓力,連續考了三年。最後一年是在私塾渡過的,為的是考試時更有把握……」桑野扭頭深情地看了豐子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之中了。

  豐子很受觸動,頗為感慨地說:「我萬萬沒想到你也曾碰到過這麼多困難。」

  「畢業後我在選擇職業的時候,就在想要找一個促進兩國友好、交往的工作,這樣我就來到日語學校。不過……」桑野微微皺起了眉頭。「近來日本有些日語學校的聲譽不太好。一些日本青年不願意到這兒來工作,扭轉這種局面要靠我們大家共同努力。」

  她們在汽車裡還談了很多家常。豐子瞭解到桑野的丈夫是位律師,自己開了一個事務所,至今他們還沒有孩子,桑野講這話時微微帶有一些憾意。

  在豐子再三堅持下,桑野才把車子開到汽車站,要不然她會把豐子送回家的。豐子目送著桑野的小汽車走遠了,這時她才發覺書包裡裝著兩把雨傘:一把是自己的,另一把是「冒領」的。想送回電車總站,現在顯然是遲了。不過,她轉念一想,「這是上帝有意不讓我送,叫我留在身邊做紀念的……」

  七 還債

  近江船塢從外表看,非常像汽車加油站。不同的是,它門前平整的柏油路面,不是直通在馬路上,而是一直傾斜向下延伸到河岸邊。距離嘛!不會超過一百碼遠。路的一邊是杜鵑花交織成的綠牆,清楚地劃定了船塢的界線;是建築旁的最好點綴。老闆在商業經營方面是頗具匠心的。豐子雖然從來沒有到過這兒,但這裡的一切和她頭腦中想像的是吻合的。她從從容容地向船塢走去。

  當她剛剛走近大門,門自動地打開了,裡面傳出來參差不齊的喊聲:

  「英子!」

  「英子來了!」

  豐子站住了,遲疑了一會兒,她幾乎忘記了這一次她仍然是「替身」,喊聲為她敲了警鐘。

  自從由荻原家回東京以後,她已經發誓再也不做替身了。豐子就是豐子。幹什麼要冒充英子?除日語學校可以代替外,其它事情一律不再幹了。英子自然是滿口應承,毫無異議。豐子一直想打工,不依靠英子,因為經濟不獨立就必然要受別人的支配,被別人掌握著。桑野花子建議的工作,確曾使豐子動過心,但後來經詳細瞭解,知道每週僅教兩次課,而每次僅兩課時,她又動搖了,因為講課的地方離豐子住的地方太遠,往返的時間太多,而萬一找到其它工作,路程又近的,要想辭掉就比較困難,會讓桑野為難。豐子雖然沒有意同英子商量,談話的時候,無意講起了這件事。英子非常贊同豐子的想法,還為她講出了另一個更為重要的理由:

  「……你正在學日語,而且開始入門了,怎麼能又去教中文呢?這樣對你的日語學習有妨礙,你應該找一個工作,不單單工作時間長,而且還要有機會講日語……」

  豐子覺得英子講的有道理,她就婉言地謝絕了桑野。

  桑野態度很誠懇地說:「以後我替你留心就是了!」

  當英子知道豐子已決定不去教中文了,她對豐子說:

  「我有一個日本朋友,他很有錢。自己開著旅館、餐館、服裝店,還有一個汽艇公司,他可不是制做汽艇,而是出租,因為他住在旅遊城市裡,靠近河邊。你到那裡去,有的是事情可做,願意做多久就做多久,而且有住的地方,不用花錢!」

  「吃一塹長一智」的豐子立刻警覺地問:「又是做替身?」

  「這可不是我說的!」英子爭辯。

  然後就非常詳盡的做了有關近江家族以及近江家企業的文圖並茂的介紹。豐子的心開始動了,最後談及報酬時,英子仿佛有點兒難言之苦,躊躇了半天才說:「近江家給了我,其實是給了我們不少經濟上的援助,特別是你這次來日本,交學費需要一大筆錢的。就是中國人還得要好處費呢!」

  「好啦!」豐子不耐煩地打斷了她,「這筆債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清吧?既然有我一份,我絕不逃脫。」豐子想的簡單,她不願意讓英子白白供養自己,儘管拿不到錢,也應該算是自食其力了。

  誰料在臨動身的前一天晚上,英子又打來了電話。「都準備妥當了吧!這可是一次好機會,邊打工、邊旅遊還練習日語。不過,有件事情我想提醒你,近江和荻原是好朋友……」

  「哪個荻原?……」豐子問。

  「自然是荻原太郎!」

  豐子半天沒有言語,最後沒有好氣地問:「好朋友又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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