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月是故鄉明 | 上頁 下頁
二五


  豐子去客廳的時候,無意中發現那套裝在錦盒裡的玉龜不見了。荻原情緒有所好轉,說不定和發現了這秘密的聯絡暗號不無關係。豐子覺著關係既有所緩和,又沒有露出馬腳,也算對得起英子的再三囑咐,見好就收,她要離開這兒,無論如何她覺得在這兒沒有安全感。

  善始善終。當她將一切都收拾妥當後,在底樓裡並沒有發現荻原,他會在哪兒呢?他不會出去的,如果出去他會告訴她,向她打招呼的!她想也許荻原在樓上自己的房間裡,她要上樓去找他,順便去拿背包。可當她踏上樓梯,一階階地向上邁去的時候,她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個房間裡,如果找到了他,對他講些什麼呢?「我要回東京,請你送我去新幹線車站!」如果他要問,「為什麼?」是全盤托出呢?還是找點兒藉口……她真拿不定主意。

  突然,一陣劇烈的尖叫聲,緊接著是嗓子裡發出來的一陣陣呼嚕呼嚕的聲音,又是一陣叮咚響聲,豐子急忙扭轉身向樓下跑去,原來貓群又發生了「戰鬥」。

  經過仔細察看,她發現了一隻全身長滿長白毛的小貓,唯有鼻尖、腳尖、尾巴尖是黑色的,它很小,最多剛滿一個月,它叫的聲音很細,似乎是在哀求,怯生生的向盛貓食的碗內張望著,悄悄地走近看。幾條大貓在四周虎視眈眈地看著它,有的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恐嚇聲,有的高聲地叫著,算是對它這「外來戶」的警告。

  豐子從內心裡十分憐愛這只小白貓。它很可能是走迷了路,現在餓急了,荻原家的貓有長住的,也有臨時的,它就算是臨時的客人吧!她開始替這只小貓找一隻碗,又去找貓食,然後將它安放在一個十分安全的角落裡……當她重新向樓上走去的時候,竟然在樓梯上碰見了荻原。

  荻原稍帶歉意地說:「今天晚飯有個約會,和朋友們一起聚聚。」

  豐子能說什麼呢?日本的男人們都是這樣,把晚上的應酬看成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項目,有時是上級約下級;有時是下級請上級,雙方都不能推託,如果某方拒絕,比如上級不去,那是駁回下級的面子,下級如果不去,那更是賞臉不要臉,萬萬使不得。做為家庭主婦會完全無條件的支持丈夫的活動,她們把這視為一種工作以外的人事外交,那些準時提著公事包,按時回家的男人,被看做在官宦仕途上沒有出息的窩囊廢。豐子既不是主婦,她有什麼權利表態呢!

  坐失良機,豐子還沒有來得及提出自己的事,荻原又溜掉啦!她成了看門人、管家、女傭……最最可怕的還是浴室裡的一幕,好容易挨過了漫長的一夜,現在又眼睜睜地等著另一夜的到來。獲原走了,房子裡很靜,連貓兒們也不叫了,還有那只臨時闖進來的「客人」,它也在飽餐後,酣酣地睡了。

  豐子心緒不寧,既不想看電視,也不想聽音樂,更是看不下書去,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被軟禁起來,門窗未鎖,你卻動彈不得。

  豐子聽到汽車鳴笛聲,她想是荻原回來了。她知道他手裡有遙感器是可以自己開門的。所以沒有理會他。喇叭又響了,她覺著事情有點兒不妙,深夜這樣做會把四鄰吵醒的,她跑下了樓梯,看到汽車停在大門外。她壯著膽子跑去開門。

  從司機室裡走出來一位年輕人,「對不起,夫人!」他顯然不瞭解荻原,「先生喝醉了,在我們的館子裡。老闆讓我把先生送回來!」

  豐子和年狂人攙扶著荻原走進客廳。

  年輕人走的時候說:「先生的車由老闆保存好!先生醒了可以去開。」

  豐子返身回到客廳,荻原躺在榻榻米上,她發現他的前胸和左胳膊上有大片嘔吐出來的東西,細看褲子上、鞋上都沾了一些。她用塑膠桶提來了溫水,把他的上衣和褲子都擦乾淨了。鞋也脫掉了,放在了前廳。

  房間裡靜靜的,有兩隻老貓被豐子來來去去的腳步聲驚醒了,躬著身子,悄然無聲地走過來,蹲坐在一旁,用右邊的前爪劃拉了一下臉,另一隻貓則深深地打了一個哈欠,它們就在一旁瞪大眼睛注視著那昏睡的荻原。

  豐子心裡此刻很踏實,眼下躺在她面前的是虎也好,狼也罷,但他受傷了。不但沒有侵犯他人的能量,連保護自己都困難了,她應該照顧好他,但要嚴防他反撲。一切收拾停當,豐子在隔壁的音樂室裡躺下了,這裡與會客廳僅有一壁之隔,不單單是薄薄的木板,中間還有拉門,只要荻原稍有響動,豐子就可以聽得清清楚楚的。

  大概是兩點左右,她被荻原的哼哼聲驚醒了,她仄著耳朵認真地聽他在說:

  「DXKBTQYBDZBJ[WB。」

  豐子明白他的意思是要一杯涼水。她立刻起身到廚房。她記不清這一夜她起來了多少次?天濛濛亮了,獲原才徹底地安靜下來,呼吸非常勻稱地睡著了。豐子非常疲憊,原想再睡一會兒,屋子裡的貓群又開始騷動起來,她立刻起身為它們準備早飯,以免吵醒荻原。

  直到中午,荻原才完全清醒了。他那樣子顯得十分窘迫。他坐在會客室裡,頭垂在胸前,豐子為他熬了麥片粥和稀飯。她記得奶奶就是用這種飲食來調治又吐又瀉的病人的。豐子難得有閑下來的時候,把要走的事情也就忘了。

  下午,荻原打電話,叫了一輛計程車走了。不出一小時,他自己開著車又回來了。是他那輛灰色的、省油美觀的馬自達。

  後來幾天,豐子和荻原相處的平安無事,在臨離開的前夜,荻原將豐子請到會客室。

  他非常鄭重其事地說:「英子小姐,謝謝你了,這幾天給你添了很多麻煩。你會看不起我麼!?我曾經對你十分不禮貌,闖進了你的浴室,你能原諒我嗎?你還會來我家裡吧?……」他說了一連串的話。

  豐子聽了覺得十分突然,沒有思想準備,難以一下子講清楚,再說她無從知道真正的英子是怎麼想的,就更難開口了。

  荻原誤以為豐子的沉默就是對自己的懲罰。他顯得十分難過,頭垂得更低了,聲音也有些發顫。「請相信我,我會尊重你的習慣的,這也包括你改變了的習慣。我家的大門是永遠向你敞開的,樓上的房間也是屬於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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