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月是故鄉明 | 上頁 下頁


  按著英子和媽媽的想法非常簡單,荻原太郎先生的信寫得多麼清楚:

  「有什麼困難儘管提出來……」

  用不著繞彎子,將實情告訴他,不僅交日語學校的學費有困難,飛機票也沒有著落,甚至具體的學校也還沒定下來,全托荻原太郎先生關照啦!打著燈籠也找不著這麼便宜的事情,這有多麼省心呀!

  爸爸仍然是一口反對。他主張人窮志不短,何況現在不同於以前,迫於生活被賣到東洋的豬仔和販運到北美大陸的勞工。英子有工作,想深造可以考成人大學。在中國可以生活,現在想去日本學習,開眼界,也成,但不能都依賴別人,「學成後還給他!」這句話說出來容易,可要靠自己積攢幾十萬日元,絕非易事。中國人傳統的習俗是量體裁衣,按著家當辦事!人們不願意去幹自己努著力去幹都達不到的事兒!既然英子已經鐵了心了,在他看來,只有全家盡最大的努力,將那人情債減少到盡可能小,否則那後果是難以想像的。

  背地裡英子不服氣地撇嘴道:「爸,小心謹慎了一輩子,連螞蟻都怕踩死,自己把手腳都捆住了,至今連國門還沒有邁出一步呢!」

  說歸說,做歸做。母女二人還不能將英熊的話當成耳邊風,因為有關回信等文字工作必須由英熊起草,他雖不懂日語,但他可以草擬成中文,再請有關人員代為翻譯。別瞧娘倆都是鐵嘴鋼牙,動起筆桿兒來可就玩不轉啦!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她們聯繫的人大都是伶牙俐齒,但一提筆就會錯字連篇,這就是為什麼英熊在她們眼中是一個沒有出息的人,但卻沒有被罷黜了一家之主的原因。

  最後雙方都做了讓步,達成的協議是:機票自家出,日語學校的學費盡最大力量自己掏,不足的部分請荻原太郎先生暫付,關於日語學校還是自己聯繫為好!

  不管家裡出多少錢,英熊個人能承擔的部分是有限的。其中很大部分都是奶奶出的,而且動用了爺爺的落實政策的退賠費。其實奶奶是不同意英子去日本的。說心裡話,她對日本可沒有什麼好感。她原是哈爾濱人,常聽她說那時候叫濱江縣呢!日本人向中國發動侵略戰爭的時候,她就在東北,親眼目擊了「皇軍」的殘酷罪行,東北成立滿洲國時,爺爺已經開始教書了,日本人實行的是奴化教育,一律讓講日語,張口罵、動手打,還常有被指控有反日情緒的,拉出去就砍了。爺爺不堪忍受民族的奇恥大辱,立志離開滿洲。然而,談何容易,一旦走漏了風聲,全家都要受到株連的,幸好爺爺有一位日本朋友鈴木,在滿洲國的教育廳工作,他出面擔保。其實他深知爺爺的用心,臨別的頭一天晚上,他推心置腹地說:「民心不可辱,中國必勝!」

  1945年日本投降後,鈴木做為戰俘等待遣返,生活十分困難,曾寫信請求爺爺的資助,爺爺接信後,立即趕赴東北去看望鈴木,並且慷慨解囊,很長時間都有書信來往。誰料到十年浩劫中,這段友誼卻做為裡通外國的鐵證。爺爺不但被趕進牛棚,最後竟含冤而死。儘管日本人中也有鈴木先生這樣的好人,但他們在侵略中國時所犯下的罪行,在老一輩人的頭腦中印象太深了,那是一生一世難以磨滅的。

  奶奶私下裡也曾向人家打聽過,到日本去學習日語是非常苦的事情。大多數人都要到餐館裡去打工、端盤子。在國內端還不行,必得跑到國外去,而且還得去日本?這可是何苦呢!不過事情既已成定局,奶奶自知沒有扭轉乾坤的力量,再說她更心痛兒子,只要對兒子有利,她沒有什麼捨不得的。就連命搭上也在所不惜,何況是幾個錢了。

  英子出國的手續辦的十分順利。她頗為得意地誇耀說:「咱起的就是日本名字,辦起來自然是要快當些!」其實英子和豐子的名字還是爺爺在「牛棚」裡起的呢!奶奶、爺爺自然是希望抱孫子,因為英家只有英熊這根獨苗,誰知生下來偏偏是一對女嬰。爺爺到底是讀書人,輕輕地舒了口氣說:「命中無子,有女也不錯,要以女代子。」大的取了父姓叫英子,小的取了母姓叫豐子。

  英子離家的時候,真如籠中的鳥兒放飛了一般,連跳帶蹦,興高采烈的,豐秀蘭還要加一個「更」字。要知道這不同於十年浩劫中,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大家分手的時候哭哭啼啼,猶如生離死別一般,那景象真是慘不忍睹。常言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英子是要去日本,是要飛往人間的天堂,做媽的怎能不高興呢!如今誰家有個在國外的,比解放初期,門楣上,釘著軍屬光榮的黃五角星,還要覺著榮光、顯耀。

  通往機場的小汽車,在胡同裡徐徐開過的時候,這絕非是豐秀蘭讓司機減慢了速度,而是胡同太窄,門口還堆著看熱鬧的人群。英子出國的消息立即擴散開了。自然豐秀蘭跟著車子去了機場。

  奶奶、爸爸、豐子都留在家裡,因為汽車裡沒地方。

  英子走了,她是家中唯一不安定的因素。家中立即恢復了多年來已經失去了的平靜。雖然豐秀蘭依然在,但那畢竟是孤掌難鳴,而且她如果與英子相比,能量可差多啦!英子走後不久,家裡發生了一次比較大的變化,那就是搬了家!爸爸在學院裡分了一套三居室的樓房。起初奶奶不願意搬,覺著住平房活動方便,尤其是和街坊鄰居相處的不錯,自己在家呆悶了,好說個家長里短的,相互聊聊,要是搬到樓房裡關門閉戶互不往來有多悶得慌。

  豐子是青年人,自然是住夠了那冬不暖夏不涼的平房。她向奶奶列舉出了平房的致命的缺點:要生爐子,倒髒土,沒有上下水道,還要去公共廁所……奶奶同意搬家了。在新家裡豐子有了一間不足七平米的小屋子,正適合於她的走讀,用不著考試開夜車的時候,把燈用報紙罩起來,怕影響早睡的奶奶休息。

  說真的,突破了高考這一大關,進入大學後,豐子大大的松了一口氣。文科好對付,大多是死記硬背的功課,考試的時候連背帶抄。起初豐子十分不習慣,硬是認認真真地背,憑著自己的記憶去答卷子,事實證明老路子走不通,教室裡幾乎沒有人不抄的,還有相互抄的。卷面上可看不出來,哪個是抄的,哪個是憑自己的本事考的。事實證明靠自己的記憶,往往是費力不討好。有一次,豐子竟然差點兒要補考,她才決定隨大流,你們抄,我也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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