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月是故鄉明 | 上頁 下頁


  英子要出國的消息真是不胚而走,整條胡同都是沸沸揚揚的。因為住的是平房,悶熱的夏季會把人們從狹小的居住空間裡,驅逐到胡同裡的樹蔭下,英子的事情也居然成了人們議論的話題。每逢這種場合,奶奶常常是悄然地走開了。她覺得自己很難開口,對於英子的講話常是半信半疑,不過說實在的,她根本不贊成孫女的做法。她可不是老腦筋,一概反對出國,爺爺還是留德的學生呢!年輕人沒有一技之長,在國內只不過幹服務工作,到國外連話都聽不懂,服務員都幹不了,只能當活機器。外國人才不傻,專收留好吃懶做的廢物呢!奶奶不喜歡英子,特別是進了飯店後,那矯揉造作的講話聲,連舌頭都覺著短了點兒,奶奶看不慣。私下裡奶奶和豐子說:

  「……奶奶見得多啦!遠的不要比,就說文革期間吧!女人們聚在一起,彼此就要顯掰、誇耀,我的兒子是專案組組長呀!我的女婿是搞專案的呀!一句話,搞專案的就像高人一頭似的。結果怎麼樣呢?『四人幫』倒臺後,他們再也不提這段光榮的歷史了。『出國熱』也長不了,熱到一定程度就要冷下來!再說不是人人都適合出國,先要看清了自己呆在哪兒更適合!」奶奶是屬於給英子潑冷水的,她雖從沒有明確的表過態,英子是聰明人,從奶奶那不冷不熱的態度上早就意識到了這點,只不過彼此都不捅破這層窗戶紙就是了。

  豐秀蘭自然是英子的最熱情的支持者。她因為自己能有這樣一位追趕時代潮流的女兒而驕傲,有關英子要出國的消息,除了英子回家高談闊論有意將消息傳送出去外,豐秀蘭更是有意無意地進行了渲染、擴大,為什麼說有意無意呢?隔行如隔山,商店裡的帳目她頭腦裡自有一本細帳,可出國的程式她未必十分門清,諸如領取護照在先,還是簽證手續在前,直到兩個女兒都走了,她還沒有倒騰清,但這絕不妨礙參加到侃「出國熱」的人群中,伶牙俐齒地聊上一段,當然是有關英子的。

  商店裡不斷地有人給英子送來物美價廉的商品。「繡花長袖綢襯衫,出廠價兒,送給外國婦女最受歡迎的禮物!」

  「真絲印花頭巾,出口轉內銷,國外的搶手貨!」「手繡的貓頭手絹,按次品處理,合算!」……有時英子不在家,東西碰到誰手上都要接過來,人家大老遠地跑來,一片熱心腸,將出國禮品都送到家門口了,再說都是踏破鐵鞋無覓處的便宜貨,光剩下說感激的話啦!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出國禮物攢了不少,出國的目標還沒有瞄準一個呢!

  世上的事情就是有點兒蹊蹺:你刻意去追求的東西,未必能稱心如意地得到,而你並沒有寄予希望的,聽其自然發展的,竟然出乎意料之外地結出了你夢寐追求的結果。這大概就是通常人們所說的歪打正著了。連英子也沒有想到,一封來自日本的信件,將英子多天來的奔走、渴望、焦慮、希冀竟然變成了現實。這使她頓開茅塞,原來渺茫、幻滅、絕望與現實、幻想、成功間相隔的並非十分遙遠。

  信是由日本千葉縣發出來的。信尾的署名是荻原太郎。英子費盡腦汁地在記憶中搜尋著有關這位元日本友人的資訊,她隱約地記起他是飯店的顧客,他曾到禮品部買過一次國畫。英子很耐心地幫他挑選,她回想起來,彼此是用的半通不通的英語和中文進行交談的。她朦朧地記得他是位長者,年齡至少有60歲了,個子不高,但十分慈祥,非常像一位學者……

  信是列印的。簽名除手跡外還按著一顆方方正正的紅印章,內容簡短但真摯、誠懇。

  「英子小姐:

  「回信遲了。因為我離開日本國土,外出到菲律賓、新加坡等地去了兩個月。鑒諒!

  「歡迎你來日本學習,我願意為你提供經濟擔保。據我所知本國的日語學校學費十分昂貴,我也可提供資助,有什麼困難儘管提出來,你是否已有聯繫好的學校,請來信告之……」

  英子喜出望外,猶如中了頭彩一般。不,比中彩還要高興多啦!她竟然抱著豐秀蘭在中間的屋子裡跳起舞來。豐秀蘭自然也是欣喜若狂。這些天來,她早已影影綽綽地感覺著四周向自己包抄過來的壓力。心中暗自嘀咕,英子要出國,已經是隔牆吹喇叭,早就名聲在外了。萬一走不成,怎麼向四周的鄰居、店裡的同事們交待呀?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道行還是不夠大。心中的苦悶和煩惱還沒有地方去訴說,明知道丈夫和自己看法不一致,從他那裡得不到同情。要知道中年婦女就怕心氣不舒。中醫書中早有記載,喜、怒、憂、思、悲、恐、驚,七情六欲的失調,是導致疾病的主要原因,豐秀蘭已開始得了失眠症。朋友勸她服中藥,她心裡明鏡似的。對於她,唯一手到病除的妙方是:讓英子離開中國!誰想荻原太郎先生竟然是那再生的「扁鵲」!要不是礙著眾人的面子,她真想遙向東方磕上一個響頭,以謝他去掉了自己心病的大恩!

  長期保持沉默的英熊表示了自己的態度:「英子要求出國學習原則上不反對,可如果去日本全部靠荻原太郎先生的資助,這樣做欠妥當,無功不受祿!我們不能平白地接受人家大量的饋贈……」

  豐秀蘭還沒有來得及搶白丈夫,英子就跳了出來。「爸,你這輩子就吃了學究氣的虧,我也知道無功不受祿,可我問你,你能給我拿出學費來嗎?」

  英子的話恰恰擊中了爸爸的要害。他是學院裡的副教授,基本工資140元,連全部補助算在內不足250元。這讓豐秀蘭抓住了話把兒,「二百五還不夠格呢!」他是教俄語的,連到院外講課的機會都不多,近年和蘇聯關係正在改善,俄語的應用逐漸多起來,但也不會像英語、德語、法語、日語那樣。他的業務能力很強。可他翻譯的俄文書找不到可以出版的出版社。叫他去撈外快那可真是入地無門!這年頭,在一些人的眼中,能掙錢的是強人、是能人,否則是孬種、吃貨!營壘分明,絕不能魚目混珠。

  「我不是空前絕後的第一例。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再說日元上也沒有蓋著荻原太郎的名字,我怎麼不能用呢?花了,我學成後,再還他!」英子講的振振有詞。

  做爸爸的被噎得乾瞪眼,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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