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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儘管唐敏不認為自己有多「愛國」,以後也不準備回去「愛國」。在國內她有許多不滿,而在美國幾年,越來越客觀,過去那些不滿的事情,已經淡忘。祖國隔著太平洋,越來越可愛,越來越親切。她不會對一個美國人說,她出國前跟單位領導鬧翻了,單位人際關係複雜,她家的房子又小又破,她的工資又低得可憐。更不想講他們研究所有一次漲工資二十元,九個人八個名額,於是九個人就坐在會議室裡表決,結果誰也不表決誰。大半天過去了,唐敏實在憋不住尿,跑去上廁所,回來時,人已經走光了,表決結果出來了——就是把她唐敏給表決出去了。一泡尿撒走了二十元人民幣,當時想想,真虧!現在想想,真滑稽,三美金就把人性的弱點全部暴露了。這麼越想越覺得回去沒什麼太大的意思。她不想也不能對一個美國人說「我不回去,我就非要在這兒留下來不可」。她記得有人對她說過:即使你想留在美國,也不要讓美國人知道這一點。他們一旦知道,便不會再幫助你了。因為你成了他們的競爭對手。

  唐敏就說:「在哪裡都差不多。我不還在拿學位嗎?」

  「你說你不愛你的丈夫,又一定要讓他來。這是為什麼?你不愛他,就離婚嘛,又何必等他來了再離呢?」

  「沒有那麼簡單。我是一定要將他接出來。愛情是一回事,做人原則是另一回事。讓他來是出於原則,和他離是出於愛情。」

  醫生反而讓唐敏弄糊塗了。

  唐敏見醫生這般,倒過來安慰說:「你不用太擔心。其實一個人會說他或她想死,說明他或她還不想死。真正想死的人連這話都懶得說了。」

  醫生像是進入了永遠的泥淖。

  唐敏又說:「聽你說完這些,我的心情好多了,有了新的看法。我不想死了。」

  醫生這才有了表情,她笑了:「這就好。祝賀你。」

  唐敏想豐衣足食、無憂無慮的美國人怎麼能治療她的心理病呢?

  最後醫生還是給她開了鎮定劑,且叫她在一個星期內再來。精神藥物學的發達,尤其對抑鬱症治療,是很討好的。

  「這種藥有沒有副作用?會不會上癮?」唐敏苦笑,「你看,我是多麼怕死的一個人,吃個藥也擔心會有副作用。」

  「只要你不擅自增加用量,這些藥物是非常安全可靠的。除非你吃幾倍以上的用量,且連續吃上幾個月,那是會上癮。」

  出了診所,竟碰見陳天舒。

  「怎麼了?」天舒笑問。

  看著她那張沒事就笑著的臉,不知道為什麼,唐敏就有點煩。唐敏當然不會說她來看心理醫生,這在中國人看來既好笑又容易被誤解。

  「一點小病。」唐敏也笑笑。

  說完這句話,心情更壞了。

  §3 有家屬自遠方來

  實驗室裡很熱鬧。

  老闆又出國開會了。大家歇了一口氣。JOHNSON教授,六十來歲,腦袋中間寸發不長,四周圍了一圈白髮。實驗室的幾個美國學生叫他「SLAVEDRIVER(驅趕奴隸幹活的人)」,對於這個雅號,JOHNSON教授自然是知道的,他一笑:「不這樣,我們都要被對手驅趕到地獄去了。」幾個中國學生叫他「開會老闆」,沒事就帶篇論文出去開會。

  看起來,中國學生似乎比美國學生順從。

  JOHNSON教授雖然出門在外,從不間斷打電話回來檢查工作。儘管這樣,實驗室裡還是顯得比平日活躍,畢竟山中無老虎了。

  先是天舒,她戀愛了。戀愛中的女孩子再怎麼掩飾,從她的表情和神色中終有蛛絲馬跡可尋。況且,天舒本身就是一個城府不深的年輕姑娘,沒有太多想法的女孩子。她喜歡一個人,只會對他好,她也只希望這一個人可以讓她非常溫柔地愛著。

  在實驗室裡,天舒聽小馬說,只要在某證券公司開個戶頭,就可以買一家電腦公司四百元REBATE(貼現退還)

  的產品。天舒捅捅來實驗室等她的蘇銳:「那咱們也去試試,咱們也去看看可以買點什麼。」

  再說小馬,這幾天在搬家。小馬的太太快來了。小馬這種人常有預想不到的甜頭。小馬「LIVEIN(寄住)」在一個美國人的房子裡。房東不住在那裡,小馬每個月只付二百塊。這麼便宜是因為小馬需要替他們割草和看房子。

  小馬一個人住在一幢上百萬元的大房子裡,實驗室裡的幾個中國人去過小馬家,異口同聲地鼓勵他說,這是豪宅呀,又沒有房東,你就把它當自己家吧。小馬說,房東是一對無兒無女的老夫婦,人很好,對他也很好。另外幾個人說,那你還不一口一個「爸媽」地叫上去。小馬直搖頭,別給咱們中國人丟臉了。

  大家一陣大笑。他們聚會常到小馬家。後來房東要賣房子了,而且是賣給政府。小馬得搬走。期末了,沒有時間搬家,他想等他太太確定來美日子再搬。小馬自以為把如意算盤打到家了,他問房東,能不能跟政府打個招呼,讓他住到學期末,政府要來看房子什麼都行,他只在自己房間內活動。政府來了人,看了合同,又翻了翻手頭的資料,終於找到一條:房客住滿三個月以上的,有福利與補償。小馬得了九千元錢。天舒聽說了,問,你們房東以後還出租房子嗎?

  我去報名租他們家的房子。

  現在太太要來,小馬就搬了出來,又用這筆錢買了一輛好一些的二手車,大家笑:「小馬鳥槍換大炮,進人小康了。」小馬在實驗室常忍不住抽空下樓,跑到停車場看看摸摸他的寶貝車。

  天舒說:「你對它真是疼愛有加啊。」

  小馬看見天舒羡慕的眼神,連忙說:「你剛來不久,以後也會買的。留學生總是越晚來的越闊氣。你們現在這一批留學生比我們舒服多了。現在中國來的留學生越來越有錢。我剛來第一年不但沒車,連一塊二毛五的公共汽車錢都捨不得,每天騎著小單車往學校跑,而且……唉,不說我第一年了,說了,好像我在控訴這萬惡的資本主義社會。」

  天舒笑在臉上:「你太太什麼時候來啊?我們到時候要拜見一下。」

  「當然,當然。」小馬笑在心裡。

  小馬是上次回國相親認識太大的。她很迷人,談吐也大方,絕不會問有沒有綠卡、收人多少這些很中國的問題。小馬人老實,說學生都沒有什麼錢……她不等他說完,溫存。

  深情地說:「有些東西是錢買不到的。」「紅顏知己,紅顏知己!」小馬一聽完她的這句話就斷言非她莫娶。

  大家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只有唐敏因先生要來了,一籌莫展。唐敏的心情愈發地沉重,工作效率也更低了。

  董浩也快來了。她也添置了些傢俱。如果說小馬添置傢俱,為的是太太來好過點;那麼唐敏添置傢俱,則是為了叫先生難過點——她沒有他的這些年過得是這樣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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