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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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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一咯咯地笑。 他老了。安寶行先生一進門,楊一就明顯地感覺到,他這麼樣的老。安寶行先生開門見山地請楊一幫助他在中國找一份教英語的工作,他知道楊一在她以前的大學裡活躍,也有些路子。安寶行先生說這些時,目光充滿了企盼。 楊一只是聽著。 安寶行先生神色黯淡,說他如果不能去中國教學,他會去越南和泰國教學。「當然,相比之下,我會傾向去中國的。」他堅持說。 楊一心裡一愣。那個極有紳士風度、極有耐心地校正每個學生發音的外教怎麼這樣的落泊?那個無論同學提什麼要求,他都很有涵養地說聲「MY PLEASURE (我的榮幸)」 的外教怎麼一下子變得按捺不住了?最主要的是,他還學會了找關係,這點中國人正在遺棄的東西,他倒撿了去。 安寶行先生還在說他熱愛中國。因為他在美國是一個找不到工作的老頭子,可他在中國,大家對他十分友好,十分尊重,給予他種種禮遇:「這些,這些是我在美國得不到的。」 楊一心裡亂極了。原來他們同學心目中的「漢學家」是一個在本國連工作也找不到的人。楊一希望她永遠不知道這些。19世紀末20世紀初來到中國的美國傳教士,他們回國後,成為美國諮詢對華政策的專家。現在的許多漢學家,對中美關係毫無影響,他們花上畢生的精力翻譯一本中國古書,默默地像個局外人。 安寶行先生仿佛對這頓餃子沒有太大的興趣,他說自己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 「你看,我雖然現在回到美國,但那些中國學生還寫信寄賀卡給我。這些,這些能不讓我想回中國嗎?」 臨走,安寶行先生對楊一和天舒的招待表示感謝。最後,他神情凝重地對楊一說:「我希望我們下一次見面是在中國。中國!」 在公寓樓下,楊一目送安寶行先生遠去的車子,她悵然若失地舉起手揚了揚,心中的某些東西也就散了。她對天舒說:「到底是誰變了?是他,還是我?」 這個時候,WILSON博士也從中國回三藩市休假。他給楊一發了一封E —mail,說他要來看望她。楊一近兩年沒有見到他,見面畢恭畢敬地叫了一聲:「WILSON博士,你好。」 WILSON博士奇怪地看著她:「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當然是。PAUL。」楊一改了口,叫他的名字。 PAUL接著熱烈地擁抱了楊一,拍著她的肩:「看看你,一轉眼就變成了一個漂亮的大姑娘了。」 楊一說:「本來就漂亮,只不過你那時不注意我罷了。」 兩個人哈哈大笑地上了PAUL的車。PAUL大聲地講著中國的一些事情,仿佛對中國這一兩年的情況比楊一還瞭解。 他拿出這次環遊世界時的攝影作品,講述著他的世界見聞及攝影技巧。講到中國時,他指著一張他在中國農村與幾個穿著破爛的村童的合影:「這些可憐的孩子,我給他們照相,他們有點被嚇倒了,我想他們是第一次照相。」 又指一張中國公廁的照片:「這是你們都很熟悉的氣味,太可怕了。」 再指著一張外觀破舊的某博物館的照片:「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中國一級博物館,裡面放著一等的文物,太可惜了。在裡面毫無藝術可言,毫無欣賞藝術之感。」 楊一說:「我相信你觀察的真實性,但對一些事物,你的結論未免下得太早。比如說,如果你根據一家博物館外觀的樸素、設備的簡陋就認為中國沒有藝術,那你言重了。我一個參觀那種博物館長大的中國學生,可以自信地告訴你,今天,姑且不提東方文化東方藝術,今天就談西方文化西方藝術,我相信我的知識量不亞於任何一位美國同齡人。」 這時經過聖荷西的一大片中餐館,PAUL指指外面的中餐館,說:「許多留學生留在美國,最後就只是開個中餐館什麼的。」PAUL說完這話,他的美國式的幽默又回來了,他聳聳肩,「你不想成為他們其中的一員,對吧?如果是這樣,你老遠從中國跑來美國學習就顯得滑稽了。」 楊一不再說話。這位所謂的中國問題專家和一些有成見的美國人一樣,顯然是低估了這一代留學生的才華和抱負。 中國人大規模地移居美國,有三次。現在這批華人的整體素質是最高的一次,無論是留學生還是這一代在美國成長的華人,都不能與清末民初的華工和二戰華人移民同日而語。北加州著名的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和斯坦福大學的華裔比比皆是,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的華裔占學生總數的百分之三十以上,超過任何一個族群。根據九十年代的統計資料,華裔在美國的收入高於任何一個族群,甚至高於白人,中國人早就不是當年賣豬仔的形象了。 楊一指著中餐館對面的一大片高科技樓宇,說:「PAUL,你知道這裡有多少華裔雇員嗎?如果他們一夜之間走光……」 PAUL打斷楊一:「你知道WENHO LEE (李文和),許多雇員表面上在這裡工作,其實……」 楊一是個血氣青年,當場就面露不快:「說到李文和,我更有話說了。」 「OK,OK ,DONT TAKE IT PERSONAL(不要太往心裡去)。」PAUL看出了楊一的不快,「中國是一個有五千年歷史的文明古國,一個智慧的老人;美國是一個只有二百年歷史的國家,一個兒童怎麼可以對一個老人指指點點呢?」 當然,中國人更愛聽的是這些,PAUL很知道。美國人稱自己的國家為「FORWARD LOOKINGCOUNTRY (向前看的國家)」,而將中國說成「BACKWARD L00KING COUNTRY(向後看的國家)」。再想想,一個老人有的是什麼?有供回首的往事。一個兒童有的又是什麼?是未來。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我的意思是留下來,還是回去?」 「我是要回去的。」 「我覺得你應該留下來。你的語言沒有問題,對中國。 美國都有相當程度的瞭解。中國我呆過,無論臺北、北京還是香港,老實說,都不好,沒有美國好。「PAUL說這話相當的善意,也完全可以理解。留學生應該回去是基於他對美國的熱愛,和對中國的瞭解;而勸楊一留下來,是朋友之間的對話,為了楊一好。 他們到了美國的三藩市大橋,他們上山俯視全景。 PAUL感歎:「真漂亮!」楊一從他的眼中看到一個美國人的自豪,他以他是一個美國人為榮。美國在他們這一代人手中是世界強國,希望到了他們的子子孫孫的手中仍是世界強國。這樣,一切也就可以理解了。十七歲那年,楊一隨中國大學生代表團出訪美國。第一站就是三藩市,歐洲的觀光客多從紐約入境,亞洲的觀光客多從三藩市人境。三藩市成了西海岸的窗口。多年以後,她又來這裡留學,真是命運。對於旅遊者,到了三藩市如果不到金門大橋,等於沒有到三藩市。他們到金門大橋。它的氣勢果然宏偉,是世界上單跨最大的懸索橋之一,它成了三藩市的象徵。而它旁邊,還有一座橋毫不遜色,叫BAY BRIDGE(海灣大橋),可名氣卻遠不及金門大橋。這時導遊說了一句話,這就是第一和第二的區別。同學們覺得意味深長。許多年後的今天,她與WILSON博士再次來到金門大橋,想起導遊的這句話,更是感慨萬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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