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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八十年代的出國人員流行過這麼一句話:「尋找回失去的自我。」這句話說得還是很有水準的,首先肯定是有自我的,只不過失去了,現在要把它尋回。我想,他們是否尋到,現在應該是很清楚的了。可對我而言,甚至對我們這一代人而言,出國留學只是一件相當自然的事,就像上完一年級該上二年級一樣。

  ——陳天舒

  §1 三個表姐妹

  十七歲前沒有動人的故事。天舒記不起什麼很深刻的事情了。記憶只因隔著歲月相望,那份遙遠才變得美麗。人家說前十七年決定人的一生,想想自己前十七年的記憶如此單薄,她有些遺憾。

  外公有三個女兒:媽媽招弟、二姨弓陳和三姨來弟。即便如此,那個「弟弟」還是沒有「招引來」,而三個女兒又給外公生了三個外孫女——阿晴、天舒和晶晶。

  外公像是不喜歡所有的外孫女們,可惜他沒有外孫子可以喜歡。

  母親招弟排行老大,卻給外公生了第二個外孫女天舒,而且天舒比二姨引弟的女兒阿晴小了六歲。小時的天舒,對此大有吃虧的感覺。如果不是因為母親結婚晚,她理應是長外孫女。她想做大,可以管著妹妹們,就像阿晴表姐常管著她一樣。到小學畢業,大舒的心理就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她再也不喜歡長大了,她覺得還是做小的比較好。

  母親晚婚與外公有關。外公一直不同意母親的婚事,最後同意也是因為母親年紀大了。

  母親結婚時近三十歲了。外公不喜歡父親有兩個原因:一、父親是山東人。外公不喜歡北方人,可怕的是外公把廣東以北都列為北方,那他要不喜歡多少人啊;二、父親出身不好。外公不希望母親及母親的後代因為家庭出身再受苦。

  阿晴沒有父親,從小與母親引弟寄居在外公外婆家。她對外公外婆的言行舉止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私下裡曾對天舒議論過,最後的評語是:外公對外小心翼翼,外婆對內飛揚跋扈。天舒把阿晴對外公外婆的評語轉告母親。母親聽了,說,阿晴此話差矣,長輩終究是長輩,不要亂加評論。

  母親的話外之音,像是有些默認。

  天舒只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外公早上一定聽一部小小的半導體收音機,音量調得低低的,整個頭湊過去,有時索性把小收音機放在耳邊,聽一些香港新聞,臉上的表情緊張又慎重。這樣一直維持到國內的氣氛相當的鬆弛,香港的電視、廣播已經公開於廣東及沿海地區。這以後,外公根本就不聽新聞了,只聽些天氣預報。

  阿晴說,外公本來就是不關心政治的小男人,以前也不是關心,根本就是擔心嘛。母親說,阿晴這句話倒是對的。

  不擔心的日子,外公像是反而過不慣了。不久,外公就去世了。那年,天舒七歲,阿晴十三歲,晶晶三歲。

  至於外婆,幹乾瘦瘦,顴骨很高,典型的廣東女人。外婆像鐵,阿晴如鋼,兩人不時磨擦出火花。不管是熱戰還是冷戰,女人和女人之間的矛盾,又能深刻到哪裡?想必都是女人的小心眼,小事化大事。

  二姨引弟終日不說話,像個深宮的怨婦。三姨來弟則是繼承了外公的嗜好,愛聽收音機,當然不再是先前的小半導體收音機。不過她不聽新聞,而是熱衷於電臺的熱線電話,小老百姓可以直接介入「黨的喉舌」,發表意見、聊天、點歌,三姨牽著長長的電話線耐心地等待著,一旦打通了,受寵若驚,第一句話是:「喂,是我嗎?是同我講話嗎?」最後點了首歌,說送給收音機前所有的聽眾,似乎她多博愛一樣。阿晴聽了都心酸,三姨平時在家可沒有這麼好脾氣。

  三姨的嗜好堅持到她出嫁,嫁人後就不打熱線電話了,只是打電話給丈夫。三姨夫是個生意人,有錢。三姨每天打電話到他辦公室以慰問為名,做些監督工作。

  外婆說過她們表姐妹三人,最聰明的是天舒。天舒覺得不然,她只是最會讀書的那一個;阿晴表姐和晶晶表妹都比她聰明。

  小時候,晶晶與天舒玩捉迷藏,天舒常常大傷腦筋。不是找不到晶晶,而是太容易找到了。晶晶只知道藏在桌子底下,也只知道到桌子底下找別人。每次在桌子底下捉到她,晶晶就說:「姐姐好厲害呀,一下子就找到我了。」天舒索然無趣:「你就不能換個地方藏嗎?」晶晶卻說:「我擔心換了地方,你找不到呀。」捉迷藏是小事,聰明人能在這種小事上就隨便顯露智慧嗎?

  晶晶父母對她進行的是刺激性教育。考60分獎一百元,考80分獎二百元,考100分獎五百元,寫一篇額外作文,獎五十元。晶晶常把那些額外作文轉手給別的小朋友,從中賺了點批零差價。

  晶晶極有愛心,對她家的狗關懷備至。有一次晶晶就賞了它一瓶馬爹利,那狗大醉三天。晶晶十分孝順父母,為了給父母減少麻煩,寒暑假常常不請自到天舒家,禍水流人他人田。

  而表姐阿晴則是個尤物加鬼靈精。天舒有時與母親週末回外婆家,她多是找表姐玩。大人聊天,天舒有時會插嘴,母親就說:「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阿晴則是邊玩邊豎起耳朵聽大人談話,句句入耳,字字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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