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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那就少喝點吧,」嫣然把他杯子拿下。寒煙今天格外的聽嫣然的話,顯得很乖。

  「嫣然,明天咱們去移民局問問綠卡去,我來接你,」孟勳說。

  「好吧。」

  離席後,二牛悄悄對享靜說:「我看寒煙的情緒實在不對頭,你能不能勸他明天別遊去。」

  「他要是聽我的話就好了,」嫣然說。

  「那我告享靜勸他。」二牛說。

  「千萬別,他兩現在都不說話了。」

  「嗨,你知道什麼。得了,走吧。」

  次日早上, 雨狂風驟。 嫣然出門前求寒煙別去游泳,寒煙看看天,點點頭。「你和我們去移民局吧。」「我累了,睡覺。」寒煙回臥室一頭倒在床上。嫣然擔心地出門。

  8點30分, 寒煙起身,換好游泳褲,看了看房間四周,出了家門。他目光直勾勾的,不系保險帶,把車開得飛快。

  陰翳的天空壓抑著灰黑色的海水,海浪在風的策動下在淺灘處翻卷起濁浪,將泡沫和贓物衝擊到沙灘邊,散發出一股強烈的鹹腥味。海水已經不再是往日的碧藍色,而是象稠稠的醬油,在雷雨的鞭苔下反射出惡毒的歹意。

  幾支帶馬達的救生艇在水面繞圈,沙灘上僅有十幾個人。一個救生人員讓寒煙穿上一套黑色的潛水似的服裝,衣服的號碼有些小,脖子處有些袼,寒煙戴上黃色的泳帽,在冷風淫雨中抱著胳膊,來回彎曲小腿。他全身起了雞皮疙瘩,但目光卻陰鬱冷峻。

  「Are you sure you are able to do that? If you hesitate, we suggest you give up. 」 (你確保你能行嗎?如果你猶豫不定,我們建議你放棄〕,那個救護人員對他大聲喊。

  寒煙作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Ok,let's go. good luck!」大家跳著跑進海裡。救生艇在他們身邊隨行。

  一輛汽車飛快地從岸邊公路駛來,急停後,跳下個女人,是享靜。她奔向海邊,高喊:「寒煙,回來——回來,寒煙——」風將她的頭髮吹亂,她不慎跌倒,爬起又繼續跑。但200多米之外的寒煙根本就聽不到她的呼喊。

  寒煙下海後立刻感到海水冰涼刺骨,但他上來就用拼命的自由泳全力遊,其他人則用蛙泳。救生艇上的人對他大聲呼喊著什麼,他一點也聽不見。苦咸的海水沙得他舌頭發木,他像是一個不懂得遊戲規則的莽漢,在馬拉松的遙遙長途的起點處就開始衝刺。

  享靜跑到海邊時,寒煙的那個醒目的小黃帽在鉛黑的海浪中象個小光點,時隱時顯。享靜跪在海水中,雙手抱心,緊張地注視著。冰涼的雨點傾瀉下來,將她的頭髮貼在臉頰上。「你這是何苦呢?」享靜痛苦地喃喃自語。

  小黃帽已經從視線裡消失,連救生艇都開始辨認不清。享靜開始在胸口一遍遍地畫著十字。

  寒煙遊出半小時後,已經嗆了三口水,他的手臂動作開始慢了下來。大海宛如巨獸的黑色大口將他吞噬,他在這片狂暴而喧淒的世界中赤手空拳地搏鬥,厚重而威嚴的浪峰將他時而送上頂尖,時而拋下深淵。他感受到黑暗的阻力,強大而淫惡,他象天地下一顆弱小的浮游物在用生命來抗爭侵吞。他在用全部的肉體和精神的力量和不可逆轉的欲圖摧毀他的勢力抗爭。這是原始洪荒時代水的咆哮,這是他一生中註定要走的跌盪起伏的路程,他想用一己的有限力量,不自量力地和大海搏鬥,但總是被無敵的浪濤嘲笑,戲弄,這激發起他盲目的瘋狂和仇恨。他要和這勢力不共戴天,他要在死亡的陷阱裡幹掉死亡。一次次,他感到黑色的混沌擊垮了他,但最後殘存的意志總讓他又浮出水面。

  他在吞咽苦咸的海水時帶有一種復仇的快感,這就是人生擊水嗎?這就是征服和反征服嗎?註定戰勝不了敵手的死拼到底是種英雄氣概還是對死亡的一種變相擁抱?原來尋求死的過程是如此的刺激,即便求死,他也要死得不留半口氣,在宿命的搏鬥中力竭而亡。他的內心咒駡著,歡呼著,咆哮著,讓自己黑色的靈魂化作惡魔去叩響死亡之門。他心中響起命運交響曲開始時傲岸的敲門聲。「我來了!我來了!給你!給你!」他在這癲狂的節律中一遍遍重複那幾個字。他要把自己這具無用的、頹廢的、下流的、骯髒的肉體埋葬在這片腥臭的海洋中,變成魚蝦嘴裡的腐肉和膿血。「操你媽!操你媽!操你媽!操你媽!操你媽!操你媽!……。」他覺得自己在慢慢地溶化,縮小,變成一股液體,體內燃燒的瘋狂和仇恨變成微弱的那三個字,手腳的動作也在那節奏中難以為續……

  一個鉤子勾住他泳衣的背脊,他迷亂的目光從深淵深處看到了一似亮光,那個小島白花花地夢境般地閃現在天邊。幾個聲音憤怒地說:「He is crazy!」他的嘴蠕動著,想重複那句英文,臉上浮起一種白癡般的笑容。

  他清醒過來時,已經躺在潮濕的沙灘上。聽到有人用英文說:「He is crazy! He wants to kill himself! damn! He wanted to commite suicide!"(他瘋了,他想自殺!該死,他要尋死!)另一個男人的聲音:「Is he your husband?」(他是你丈夫嗎?)

  「Yes,He is my husband. I am his wife. 」(是的,他是我丈夫,我是他妻子)一個女人的聲音堅定地說。

  寒煙掙扎著坐起,他看到了享靜。

  享靜撲了過來,「寒煙!你幹嗎要這麼糊塗呀,你怎麼這麼糊塗呀!」她抱著寒煙的頭哽咽起來。

  「No, Madame. You can't let him sit up."(不,太太,你不能讓他坐起來)一個救生員高叫。另一個則制止住他,說:「Don't bother them."(別打攪他們)。

  寒煙在享靜的懷裡簌簌發抖,他的臉已經凍得死青,嘴唇紫得嚇人,喃喃地說:」冷……「

  享靜將他胸前的拉鎖刷地拉開,敞開他的上身,自己將襯衣從裙子裡拔出,把胸罩一扯,將寒煙緊緊地擁抱在懷中。享靜緊緊地、緊緊地用自己赤裸的胸膛溫暖著幾乎要凍僵過去的寒煙,她的神態象女神般的高貴和神聖,玉潔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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