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天涯不歸路 | 上頁 下頁 | |
三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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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夢還是比真實更美妙些。人總要有個追求,燈蛾撲火自焚不是種浪漫嗎?我說又有誰會去聽呢?現在的道理未必就是以後的道理,現在的感受也未必就是以後的感受。文革才過去多少年,現在誰願意記憶它?人的遺忘功能對人是種拯救,我受傷的失憶不就是為了不使我記起最可怕的一幕嗎?」 「可是人為什麼總是在不斷地欺騙自己呢?你既然已經看得那麼清楚,你現在又為什麼還要往深淵裡邁?」 「我不知道。我發現我最搞不懂的就是自己。我敢說,現在大家在盼綠卡,盼有份安定體面的工作和洋房,但一旦這目標實現後,大家肯定會出現新的失落和痛苦。我自己肯定會這樣子,除非我真變成二百五。我這輩子註定會不斷從希望走向絕望,從一個夢走向另一個夢。」 「寒煙,你去過教堂嗎?以前老有幾個人拉我信上帝,也許,咱們是精神太空虛了。」 「我寧肯信菩薩,省事,有求必應。不遇到事時就拉倒,遇事時求一下,中國人就是這麼講求實惠。」 「改日我帶你去趟Richmen的觀音廟,聽小周說那裡的簽特別靈。」 「算了,我還是信自己吧。混不出來,我寧肯下地獄。」 寒煙養傷這段日子非常清淨。享靜上午上課,下午和晚上陪他在家。閑著沒事時,兩人就天南海北地聊天,談論音樂、繪畫、詩歌、哲學、歷史、藝術。兩人都相當博學,交談中,他們發現彼此的興趣格外地一致。 「我最迷戀蕭邦。他的鋼琴曲總有一股讓人心碎的淒苦,那是流亡在異鄉的思念,」享靜說。 「他和喬治。桑夫人之間的愛情更是傳奇,那種精神上的苦戀真是高尚、感人,」寒煙應答。 「我知道你喜歡貝多芬,但我更傾心舒伯特,他的作品中顯示出那樣複雜的人性。」 「我喜歡貝多芬的力度,但要說豐富,我喜歡德飆西,你聽他那未來裡的炮聲,那才是生命的轟響。」 「你喜歡老柴嗎?聽說他是同性戀。」 「天才音樂家裡同性戀多了,舒曼也是。不能用性取向評價一個人吧?老柴我喜歡。 拿破倫攻陷莫斯科,召他進見。柴可夫斯基立而不跪。拿破倫說'你可知我是皇帝嗎?'老柴朗聲答道:'音樂界裡我就是皇帝!'真是條好漢!」 「詩人裡你喜歡誰?」享靜問。 「過去喜歡李白,現在喜歡杜甫。」 「你喜歡李清照嗎?」 「太喜歡了。我就喜歡病態的女性美。嘿,聽說你擅長填詞,吟一首聽聽。」寒煙支起身子說。 「我的詞平仄不分,瞎寫的。」 「我也不分,交流交流。」 享靜低聲吟詠了一首青玉案: 「兩年依舊梧桐樹,共誰濕,微微雨。 曾記繁華人滿路, 懷傷悄立,任秋光轉,紫電金蛇舞。 相思誰道曾如縷,卻似無著紙鳶去。 滄海桑田心已度, 沈園重到,落花仍在,望別張雲處。」 「好詞,真情四迸,真有李清照遺風。我也念一首沒格律的習作。」寒煙想了想,開始:「少年淩雲志,魂飛一泓然。浮躁年華,踉踉蹌蹌遂俗念。也想丹心似骨,更慕英雄前賢,凡世苦糾纏。歎一腔宏願,著冷霜侵染。寒風起,星淩亂,此生無愁有恨,壯志討流年……」 「不錯,挺蒼涼的。」 「不好意思,小兒科,這是以前的舊作了,現在……嗨,別提了!我看我這輩子早晚要自殺,」寒煙長歎。 「那你一定認為自己是個天才了吧。自殺的人都是天才,把這世界看得太透了。海明威自殺,川瑞康成自殺,拜倫自殺……幸虧你放棄了文學。」 「我這輩子要是自殺也是因為什麼都幹不出來自殺,或者是為情自殺。算了,咱們說死幹嗎?走,出去散散心去吧。」 他們兩坐在一個山丘的草坪上,山下綠樹濃蔭中,平靜的湖水在一個高高的尖塔下緩緩流動。陣陣微風吹得草頸象顫動的綠色雨絲,陽光柔和地灑落在他們身上。 「我覺得塔尖有點象三K党人戴的面具, 你看,尤其是那兩個小紅點,象不象藏在白布下的眼睛?」寒煙說。 「你都想到哪去了?真有意思。你們男人是不是都做過當總統的夢?」 「我可沒那麼大野心。我的夢是在拿破倫手下當個士兵,然後用我背囊裡的指揮棒成就一名將軍,征服敵人。」 「我看誰都難以征服自己。拿破倫若是能征服情感,他也不會被關到聖赫勒拿島。」 「我最欣賞的就是他這一點,無情未必真豪傑嘛,,連瘋子希特勒臨死前都還了愛娃一筆感情債呢。」 「你不是希特勒,我也不是愛娃。我們兩人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滄海一粟而已。」享靜更正他。 「對對。人說每滴水都能反射出太陽的光輝,可我現在就覺得自己象只暗夜下的蝙蝠, 胡飛亂撞,瞎了巴幾。有一陣,我還信泰戈爾的詩'只管走過去,身後的花朵自會開放。 '現在, 我老想起美國鄉間詩人Robert Frost的那首小詩:'The road not taken'」。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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