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天涯不歸路 | 上頁 下頁


  小矮個抓起桌子上的大可樂桶灌了幾口,接著說:「昨晚上,小於老婆來電話說他媽在國內被汽車壓死了,小於特孝順,哭了一夜。今天上班,心思恍惚,不知怎麼一個誤操作,鍋爐炸了,一條腿崩斷了,全身65%二度燒傷。

  「幸虧小於入了教會,幾個洋人一聽電話,真仗義,幫他住進了醫院。我們來時候,小於醒了,也不說話,就在那哭,死活不讓做手術。二牛,你和小於最鐵,你說現在怎辦?」

  「說什麼也得幫把手呀,大家出來都是兄弟。咱先看看去,怎麼樣?」

  除了兩女的,大家擠上兩輛破車,風風火火直殺醫院。

  寒煙第一次進洋人醫院,走廊挺寬,乾淨得什麼似的,人不多。牆上有小盒子,裡面時不時傳出英文,讓什麼什麼大夫去哪哪哪。

  到了急診室,發現小於全身都是白繃帶,躺在一個用簾子隔起來的大屋子裡,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鼻子和嘴,一條腿吊起來老高。一看到二牛,小於眼淚就下來了,嘴蠕動著。二牛俯身上前,聽到他小聲說:「二牛,我媽死了,我又變成這德性,我不想活了。」說完就往下扯那條腿,看上去要自殺的勁頭。

  「別傻了,好死不如賴活著。這點事扛不過來,算什麼爺們?天塌下來,哥幾個頂著。你看你,大老爺們,別這樣。」二牛安慰他。

  旁邊站著兩個洋人,一個是老太太,一個是小夥子。他們和小任用英語急切地說著什麼。

  「這兩老外說什麼呢?」小任聽不懂,轉身問寒煙。寒煙聽明白了,他們是說要不要和小於的父母聯繫。

  「NO,NO,NO,」五、六個腦袋齊刷刷地朝那兩人搖得象波浪鼓,把兩人整得糊裡糊塗,摸不著北。

  一個黑人女護士過來了,胖得呼嗤帶喘,她的英語寒煙只能聽懂一半,大約是說,這裡不能呆太多人,留下兩人,其他都得下樓去。

  「問沒問錢的事?」二牛緊張地問。

  「好象沒提。」

  「不提就裝傻,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洋人不會見死不救。依我看咱先開路,省得問錢時崴泥。」大家都同意二牛的高見。和小於告別後,魚貫走出來。那兩老外倒沒動窩。

  他們出了樓,在外面黑地裡抽煙,誰的臉都象個苦核桃。說實話,要是大家每人湊個100塊錢沒什麼問題,這一要就上萬,誰受得了?所以,誰也不敢提錢的事。

  沉默中,小矮個說:「我陪小於來的醫院,一聽說要給他做手術,小於急了,抓住床幫死活不走。給他打針,他就亂扭,給他插管子,他就給薅下來。當時,又沒人懂英文,大夫以為他發神經。其實,我知道他是擔心錢,誰都知道這醫療費賊貴。小於扯著嗓子對我說『我死就死了,欠一屁股帳誰能還?我這條破命值不當動手術, 你跟大夫說,給我塗點紫藥水就行。'一聽這話,我眼淚刷就下來了。他說的也是,要擱我,我也得那麼想。」

  大家聽著,誰都不言聲。煙頭象鬼火時明時暗,遠處傳來地鐵轟隆隆的聲音。

  寒煙蹲在地上,一把把薅著草,心說,「怨不得這幫北京人總罵娘呢,全是讓這日子給逼的。這幫人現在算什麼?是學生不是正經學生,是難民不是難民。人這輩子折騰來折騰去,全是瞎掰,這種事哪天不定也會攤到自己頭上。」

  抽完煙,二牛說回去吧,寒煙、小任、孟勳等人就又擠上那輛破車。

  在一個路口停下之後,剛一起步,就聽噶登噶登噶登一陣恐怖的巨響,抖得那破車的骨頭節都酥了。二牛臉立刻綠了。「我操我操我操」,他那我操還沒說完,車撲吃一聲象只死蛤蟆趴窩了,不但趴窩,連大燈都滅了。

  「瞎了瞎了瞎了,」二牛不知所措的抱著腦袋大叫。誰都不知道出什麼事了,但又不敢亂說話。這破車是二牛的心頭肉,他正準備週末去家餐館送外賣,車要真壞了,他這掙錢的夢就完了。

  「哥們,車怎麼了?」寒煙悄聲問。

  「誰知道,好好的,我他媽沒招丫的呀。」

  二牛哆哆嗦嗦地打了半天火,那兩根電線怎麼對都對不出名堂,什麼動靜也沒有,車箱燈也不亮了。「這破燈怎麼都瞎了?今兒真他媽不順。」二牛出來照著軲轆就是一腳。

  大家這動動,那拍拍,誰都沒主意,在國內誰擺弄過汽車呀?孟勳揪著他下巴頦痦子上的那根長毛,慢騰騰地說:「電線燒了,我估計。今兒哥幾個準備好就在這大野地裡刷夜吧。」他在國內有輛摩托車,好象懂點車。

  大家看看黑黢黢的四周,整個一黑森林,到處都是樹。路上偶爾經過輛車,攔也不停。也是,看到荒郊野嶺的這幫子人,誰敢停?

  「完了,完了,大侄子來了!」小任恐怖地叫起來。這幫人管員警叫大侄子,大概是雷峰叔叔意思的引申吧,寒煙整不明白。

  一輛警車閃著蘭燈嗚嗚叫著停在他們背後。「這下真瞎了,我可沒駕照,非受罰不可。」二牛絕望地小聲說。

  下來兩員警,個頭都和孟勳差不多,騷壯騷壯的。每人手裡拎根警棍,據說都帶著一打你一跟頭的高壓電,屁股後面掛著一個小擼子。

  那兩人一看這八個人蓬頭詬面,鬼鬼祟祟,又都是亞洲人,頓起疑心,朝他們包抄過來。

  「嘿,哥幾個都裝不會說英文,他說什麼,咱都No,他拿咱准沒辦法,」二牛小聲囑咐著。誰都沒和員警打過交道,嚇得篩糠似的哆嗦,這就使他們更顯得賊頭賊腦。

  「Hey,buddy,What are you doing here?"(嘿,活計們,幹嗎呢?」)

  沒人敢吱聲,所有人都裝出特善良、特敦厚的表情。兩個大侄子互相看了一眼,一個人開始對著對講機哇啦哇啦說了一大堆。

  「Anyone here speak English? "(誰能講英文?)員警發現這幾個亞洲人不說話,大聲問了句。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