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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黃龍號遲遲靠不了岸,使林姐非常焦急,首航船反而比那七條還要晚到。八條船都是二手貨,為什麼偏偏黃龍號總在公海上拋錨呢?她看出丁國慶不時流露出的焦急心情,已不再指望同他在感情上有什麼發展,就巴望著黃龍號快點兒靠岸,把阿芳接回來,親手把她完好地交到國慶手裡。現在,她是真心想成全他們倆。

  丁國慶已明顯地表現出迫不及待,他是個不會遮掩的人,他的情緒緊連著黃龍號。黃龍號航行時,他的情緒高漲,黃龍號拋錨時,他的精神恐慌,黃龍號重現時,他的心情頓時舒暢。他所有這些變化,都沒有躲過林姐那雙敏銳的眼睛。他從未面對面向她直接打聽過有關黃龍號的消息,這些都是林姐主動告訴他的。

  林姐有時半夜醒來,總是習慣地走到窗前,無論是春夏秋冬,她都喜歡把窗子打開,吸一吸新鮮的海風。

  今晚,她在窗前站立了很久,眼睛一直望著了國慶的視窗。他視窗的燈光已熄滅了,她回想著一年來他到美國所發生的一切。這個鐵鑄成的漢子,經歷了多少不幸,她真心地希望他的後半生能得到一份安寧。

  八條船,除了黃龍號在海上忽隱忽現外,其他的七條已全部進入美東近海。紐約貨運碼頭關卡,和新州國際海港的內線接應已準備就緒。他們派出數艘拖輪,分期分批地將這些貨物偷運上岸。接下來就是收款,收款的數額是巨大的,組織必須嚴密,秩序不能混亂。昨天已召開了一次核心會議,明天還要在三義幫全體人員到齊的情況下,做最後的佈署。

  冬季的海風很冷,林姐覺得前額被吹得有些疼痛,就離開窗子,坐回到躺椅上。她點上煙,繼續思索著。這次生意的成敗,對她來說是一個挑戰,十幾年來,這麼大的數額還是第一次。她早已考慮好,如果這一切運作得好的話,是不會失敗的。美國政府對偷渡行為雖極力反對,但是他的移民法律並不是有誰反對就可以推翻的。不要說這些人尚未登陸,能把他們從遠東運到北美,停靠在近海,已經差不多成功了。即便被美國邊防海軍發現,他們也絕不會把它拋在海上不管。偷著登陸不成,明著被押送到移民局也沒什麼太大的損失。那裡人滿為患,積壓的案子堆成了山,他們巴不得有律師出面解決一些人的問題,以減輕移民集中營裡的龐大負擔。

  林姐在這些方面是心中有數的,關鍵是能否收回這些人的欠款。不過她也不太擔心,她有手下的四大金漢去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這些人蛇擔保人的姓名、位址、電話等絕密材料,除了繼紅,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林姐搖晃著躺椅,對自己萬無一失的周密安排感到非常滿意。成功之後,她財產的擁有量將是不可一世的。目前在她的生活裡,唯有賺錢、無度的賺錢,才能對她產生強烈的刺激。這種無目的的成功感,才能麻醉她那麻木的神經。

  林姐對郝鳴亮邀請她去大陸的事兒不怎麼上心,這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著的,老傢伙的目的就是要分錢。可她去還是要去一趟,但得等款收到差不多,再往他的帳號裡撥過去一大筆錢後才能動身。為了確保今後生意上的暢通,為了保住這條隱蔽的線,她當然不會虧待部鳴亮。至於他的寶貝兒子郝仁,她也會儘量滿足他在物質上的一切要求。前些日子,林姐已經為郝仁買了一幢大房子,就在斯迪文套房的隔壁,她為他又挑選了一輛豪華林肯汽車,作為對他前一段工作的獎勵。林姐對郝仁並不是沒有一點防範的,她除了讓斯迪文牢牢地盯住他外,就是不讓他手中握住半點兒權力。

  她看了看表,已是淩晨五點了,她關上窗子正要回到床上再睡一會兒,電話鈴又響了。她拿起電話,聽出是繼紅的聲音,她那急促的聲調,使林姐感到吃驚:「林姐,黃龍號沉沒了。沉沒前向這裡發出了呼救信號,最後的電文沒有說完就……」

  「什麼時候得到的電文?」林姐焦急地問。

  「剛剛收到。」

  林姐從床上坐起來,沖到窗前,再次把窗子打開,讓冷風吹吹心中這驟然狂起的波瀾。夜色漆黑,大西洋上的海風從窗外刮了進來,吹亂了她的頭髮,掀起她輕飄飄的睡衣,在慘澹的燈光下,她像一具僵屍立在窗前,她的頭腦像灌進了鐵流,又重又燙。她抬腿無力,雙手撐著窗框,任憑冷風吹遍她的全身,吹走掛在她臉頰上的熱淚。她心裡默念著:國慶,我對不起你。

  突然,她看到國慶那扇窗也亮了起來,從燈光中,看到丁國慶也在接電話,然後是瘋狂地砸東西。因為離得遠,聽不到裡邊的聲音,可是從他那發瘋的動作中,林姐知道,室內的東西全被他砸飛打爛了。

  林姐不忍心再看下去;雙手捧面哭出了聲。突然,一陣重重的腳步聲出現在樓梯上,她知道,這一定是丁國慶,他在向她的臥室撲來,她做好一切心理準備,從容地把臥室門上的鎖鏈摘下,準備接受他採用的任何一種對自己的致命打擊。

  那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每一聲都像鋼錘一樣擊打著她破碎的心,她預感,今夜是她的未日,她那無止境的貪欲的心,將被滾燙的子彈擊穿,要麼被鋒利的匕首戳爛。

  門開了,丁國慶臉上的肌肉凝固,雙眼冒著凶光,直勾勾地望著她。她剛上雙目,平和地迎接這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刻。

  「我要你回答一句話。」丁國慶用低沉而又沙啞的聲音問。

  她沒有回答。

  「這是你有意製造的嗎?」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說呢?」

  「我,我乍……」

  「怕你。」林姐吐出一口濃煙,認真地說。

  「怕我?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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