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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司機大叔,您別動氣,他這個人說話就是這麼沖。別跟他一般見識,咱們還是快趕路吧。」曾明和氣地向司機求情。

  「他媽的,我非捅死他!」司機不依不饒。

  「喲,大哥。」水仙開始施展本領;「大哥,這何必呢。他欠你的情,我給補上。等過了境,我請你好好玩玩。」

  阮衛國在暗中擰了她一把。她在暗中,把手朝阮衛國嘴巴的方向捂。

  全車的人靜靜地聽著車外的反應。

  沒有動靜。

  「再出聲我負責。安靜!」誰也沒料到丁國慶會在暗中大吼一聲。

  「好吧,再有一點動靜,我他媽的全給你們扔到懸崖下去。」司機停止了罵聲。

  大卡車的馬達又轟轟地響起來了。這以後,不管路怎麼不平,車怎麼搖晃,車裡再也聽不到一點動靜了。它像路上所有的東風牌貨車一樣,轟鳴著,在崎嶇的山道上左一拐、右一繞地駛進了熱帶雨林。

  熱帶雨林裡的溫度降下來許多。可由於車內密不透風,裡面仍像蒸籠一樣,坐在車裡的人,幾乎都已全部脫光。準備路上防寒用的毛衣成了擦汗的手巾。脫下來的上衣、長褲,都早已濕淋淋的了。豆大的汗珠從頭上一直流到了腳底下。衛生紙被汗水一浸,加上人肉的壓磨,幾乎都成了殼狀。車廂裡的臭氣能把人熏死,汗臭、狐臭、腳臭、嘴臭……要不是他們不到幾分鐘就撕下那潮濕的衛生紙墊在腳下,留出一點空隙,讓空氣多少有些流通的話,缺氧、窒息一定會發生的。

  黑暗是目前最不適應的,彼此呼出的熱氣都能噴到對方的臉上,身上,可就是看不清對方的臉。他們初次體會到黑的可怕,黑得你辨不出方向,黑得使人頭昏耳鳴,黑得叫你自己做了什麼事都不知道,黑得你吃了啞巴虧還不能吱聲。

  水仙就嘗到了這個滋味兒。她的兩個飽滿的乳房,被一邊一隻大手緊攥著。她咬著嘴唇,不躲閃,也不吭聲。她心裡恨透了阮衛國,那玩藝不中用還總犯勁。可是一想,昨晚上雖然他那東西硬是不起,可一夜也折騰了好幾回呀,還能……?不會吧。可不是他又是誰呢?她試著摸了摸攥著自己乳房的兩隻手,不像是一個人的。一隻手的手指很細,一隻手的手指很胖。她心裡有數了。她使勁往開掰,可掰了半天,沒有掰開,還弄得乳房很痛。她不敢吵,不敢叫,心想,等下了車,跟你們兩個三八蛋再算帳。可過了一會兒,那只胖呼呼的手鬆開了乳房,順著肚子上的汗水往下滑。她真地氣極了,心裡在罵二肥,這個狗雜種,也太拿老娘不當人看了。她按住這只胖手用足了勁就捏。可那胖手指上有個金屬的東西,硌得她骨節生疼生疼的,疼得她差點叫出來。

  她顧不了太多了,朝著二肥臉的方向就是一拳,正好打在二肥的左眼框上。只聽得二肥用鼻子很重地「嗯」了一聲。

  孟臘,這個四萬多人的小鎮,在中老邊界的位置極為重要,這個縣是中國這邊的最後一道邊關。當這輛載著不尋常貨物的卡車到達這裡的時候,這個富裕的小縣城正值霓虹閃爍、燈紅酒綠的時刻。

  他們全體下了車。二肥以為已經到了國外,看見這花花綠綠的世界,揉著雙眼,伸伸胳膊,放鬆地說:「這回可該我舒服舒服了。」

  愛尼人用鋼刀背拍了一下他的大腦殼,又向他擺了擺手。

  他們不能在孟臘休息吃飯。他們必須馬不停蹄,空著肚子改成徒步西行,沿著小路去尚勇。在尚勇茶場附近有個愛尼族山寨。這個寨子離駐守在294碑的六連,還有六公里。再爬過一座小山,穿過一片熱帶雨林,繞過六連的駐地麼貢,預計明日清晨才可真正進入老撾境內的麼丁。這一段路程,沒有那個不怎麼講話的愛尼人指引,就算你有天大的本領,也不可能到達目的地。深夜三點左右,他們到了尚勇茶場邊上的一個小山寨。這個山寨實在是小,黑漆漆的,有幾間看不清的房子,但只有一戶人家點著明亮的燈。

  「奇怪,這裡還會有電。」水仙在進村時驚奇地說。

  「廢話,附近還有電網呢!」阿六在嘲笑她的無知。

  他們一夥走進了亮著燈的那個大房子。房子裡不僅有電,還有日本產的電視機、本田牌的摩托車、美國新式的錄影機,看起來比大城市的家電設備還闊氣。

  那個愛尼族人就像到了自己的家,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很熟悉。他到門口拍了兩下手,不一會,熱飯炒菜就端進來了。端飯菜的是兩位小姑娘。那個愛尼人對她倆不太客氣,對她倆說了兩句聽不懂的話。兩個小姑娘跪在地上,熱情地給他們又端飯,又倒茶。

  這些人餓得早已受不了了。端起飯碗,圍在燈下,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這是咱們在中國吃的最後一頓飯了吧?」彩鳳問曾明。

  「對,最後的晚餐。」曾明意味深長地感歎著。

  「少說話!」愛尼人突然發起了火。他把迫擊炮式的竹水煙筒,重重地往地上磕。

  二肥呼嚕呼嚕地正往肚子裡裝飯。他那兩隻肥肥的大手,在燈下動作俐落、輕快敏捷。

  水仙看著他的一雙肥手,又望瞭望他臉上的烏青塊,心裡直納悶。他手上沒有什麼金屬,怎麼會硌得我那麼疼?她又去看阿六的手,這回全明白了。阿六的無名指戴著一個赤金的大戒指,在燈影下忽明忽暗。可她仍然解不開扣,二肥子白挨了打,怎麼也不吱聲?」是缺、是傻、是呆?

  出發之前,要輪流上廁所,水仙和彩鳳一塊兒。她笑著對彩鳳說:「你說這天底下哪兒有二肥這麼缺的人。白天在車上我打了他一拳,眼眶子都打黑了,可他一點兒也不抱怨。」

  「你才傻呢?」彩鳳說:「他心裡有短。」

  「啥短?」

  「黑咕隆咚的,他親完了我的脖子,就親我的臉,臭哄哄,汗泥泥的。我又不敢叫,他拱上來就要親我嘴。正趕上你那一拳,他到現在還一直以為是我打的他。」

  出門前,曾明非常懂禮貌,對著幫助作飯的小姑娘說了聲「謝謝你們。」又伸出手說了聲:「再見。」

  「等一下。」水仙卻握住了他的手,摸了摸那又細又長的手指頭,低聲說:「先握握我的手吧。怎麼,不想再摸摸了。」

  曾明的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脖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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