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偷渡客 | 上頁 下頁 | |
三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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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火車嗚嗚地叫著向前飛馳。這列福州至昆明的快車,幾乎是從東到西,橫穿了大半個南中國。在這列快車的硬臥車廂裡,擠滿了各色各樣的人。走廊上,行李架上,床上床下,堆的全是大包小裹。這大小包裹裡裝的不知是啥玩藝兒?一定都是比較貴重的東西,不然,包裹的主人為什麼會身靠著它、手護著它形影不離呢? 乘務員對這些南腔北調的乘客早已司空見慣,對他們提出的各類服務要求,愛答不理。車廂裡的味道臭哄哄的,廁所的大便池積滿了糞便,車廂與車廂之間的過道上,橫七豎八地臥滿了人,他們枕著雞籠,抱著鴨筐,蒙著大衣,睡得正香。 「躲開,躲開,讓我過去。」一個肥壯的女乘務員用皮鞋踢著他們,嘴裡還一個勁地嚷嚷:「這些都是他媽什麼玩藝兒,天天這麼跑,趟趟都超載,老說我們評不上衛生紅旗,這能評得上嗎?人貨簡直分不清。快躲開,臭死人了。」 跑這趟線的列車員,總是這樣地抱怨,車裡車外太亂,弄得人貨難分。這些成年累月在滇閩兩地忙於賺錢的二道販子,確實給他們添了不少麻煩。 六號車廂內,看起來還比較清潔,也比較安靜。乘務員搞不清車廂裡裝的是什麼貨,但他們相信在這趟列車線上,反正沒有客全是貨,大不了只是換上貨物品種。 二肥一直趴在視窗邊,貪婪地望著窗外。他這是第一次出遠門,在此之前費媽媽一直就把他拴在褲腰帶上,都20多歲了,從沒離開過三渡村。二肥看到什麼都新鮮,特別喜歡站站下車,去聽聽那些叫人可笑的口音。他覺得江西的調調很可樂,湖南的口音像鬼叫,廣西的話語像吵架,最難懂的是貴州方言。 這一組從三渡村出來的人共有七個,加上永樂縣郊外的黃渡口的八個人一共是十五名。他們在車上呆了整整四天了,可個個還是那麼精神十足,打罵說笑嚷個不停。 三渡村的七位中,有二肥,造紙廠書記、原三渡村老村長的兒子阮衛國。阮衛國還帶來另外一個女的,叫水仙,她是縣裡小有名氣的「的士車」。的士車這個綽號是有來頭的,價錢不合適、她死活不讓上;價錢對了,管你愛上不愛上,拉進屋裡就按上床。阮衛國為什麼帶上她,因為他媳婦總嚷嚷,嫌他窮,嫌他笨,嫌他不敢到外面闖。說衛國窮還有情可原,他在他爸爸的廠裡當個經銷科的小科長,掙不到什麼外快。可他媳婦罵他笨不敢闖,可就實在太冤枉了。他不笨,他有想法,他和水仙早就暗地勾搭。在經銷科賺那點回扣沒上交他媳婦,全交給了水仙。水仙幹的職業並不缺錢花,她跟定了衛國,還不是看上他是供銷科長,能賺點外塊;主要是想沾他有海外關係的光,有朝一日去美國看看,看看人們說的天堂到底是啥樣,這回總算達到了目的。 七位當中的另一位,就是那個首飾匠出身的阿六。他在這組人裡是個首富。阿六用快速沖洗、KTV娛樂廳掙的錢,加上農行的貸款,用高價換了不小一筆美金,現全被他老婆給他縫在了褲腰上。 再一位是彩鳳,她就是在美國發了大財,蓋了新房的七叔的小女兒。七嬸原不打算叫她去美國,可是眼見著全村的青年,差不多都走光了,女兒老在這村裡閒逛,將來能有什麼發展?想嫁個像樣的男人都很難。到美國,興許還能讓孩子找上個好人家。另外,在她爸身邊好歹也是個幫手。 還有一位,他叫曾明,三渡村人都不太熟悉他。他初中畢了業就想進城發展,總不甘心回鄉務農。他看不起三渡村的人。在他眼裡,家鄉人全是些庸庸碌碌、鼠目寸光的可憐蟲。可是鄉鎮的戶口又難轉變,不要說變成福州市的戶口,就是永樂縣的也難上加難。無奈,他只好屈就自己的遠大理想。在縣裡混上個臨時工。工種還算說得過去,是給縣劇團跑跑腿,打打雜,劇團人手忙不過來時,他也搭把手管管燈光、搭搭佈景什麼的。 在這誰人裡,也就屬曾明多讀了點兒書。他有些清高還可理解,可他萬不該學會眼下的時髦——亂吹牛,總在人面前表現得高人一等,好象就他一人多知多懂。因此,一路上他顯得有些孤立。別人打撲克不叫他,女孩子也不跟他打情罵俏。 另一個受到孤立的不是三渡村的人,他,就是一路上一言不發,一直躺在上鋪的丁國慶。 火車的輪子在軌道上發著有節奏的聲響。臥鋪輕輕地抖動著他那過長的身軀。丁國慶拉了一下外套,蓋住頭和臉,又縮回露在床外的腿和腳,他不想再次讓愛多嘴的人問他:「你這腳腕、手腕和臉,是……」他不願回答這些部位上的傷痕的來歷,他恨透了那幾個沒心沒肺的看守,一想起住在號裡的那幾十天,他的心情就不能平靜。郝鳴亮肯定對這些看守做了什麼專門的交待。就因為不吃那些發了黴的餿飯,看守把他脫光了衣服,捆起來,扔到院中暴曬,還命令獄裡的地痞流氓,往他臉上拉屎撒尿。 他不屈服,仍舊不吃。看守們叫來幾個真的殺人重犯,對他們說,不管用什麼辦法,只要他們往他肚子裡灌進了餿飯,他們的刑期就可以緩減。重犯們一聽,七手八腳把他捆在長凳上,提來了飯桶,找來了大竹扡,生生地給他往嘴裡灌飯。 丁國慶用牙齒死命咬住那扡子頭,灌飯的漢子一用力「哢嚓」一聲竹扡子被咬劈了好幾片,氣得看守長沖上前去,親自動了手。他發了瘋,把已破碎的竹扡,捅進了丁國慶的口腔裡。 丁國慶實在堅持不住,連血帶飯加上一顆被捕掉的槽牙,直瞪著雙眼,梗著脖子咳嗽著,硬是把那團混糊的血團咽了下去。 「開飯嘍。盒飯,紅燒排骨,蛋炒飯。」乘務員推著小車,停在了他的床下。 彩鳳伸出胳膊向上鋪捅捅。他搖搖頭。 「幾天了,總不吃,怎麼得了哇。」彩鳳還是多叫了一盒紅燒肉,放在了小桌上。她心想,這麼個大漢子,幾天不吃,他總會有個餓的時候。 送飯的車,推走了。丁國慶又想起了在北京見到的那個瘸子,和在永樂縣與阿芳見的最後一面。 高潔是親自去福建接的丁國慶。接到後一再叮囑他:「一切都講好了。到了北京就上飛機,護照和各種手續都已辦好。如果到了紐約機場遇到什麼麻煩,或海關問你什麼話,你千萬別……」高浩把準備好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甭囑咐他少說話,他比他哥哥丁建軍話還少,幾天來他簡直就是個啞巴。過去在部隊大院時,對小時候的國慶他還有點兒印象,白白淨淨的,愛玩兒愛鬧,怎麼現在這人一長大,竟有這麼大的變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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