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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以前倒看不見黑社會,能讓你看到嗎?誰又讓你看呢?沒有黑社會,社會就白啦?白怎麼會出現那麼多冤假錯案呢?那冤假錯案誰製造的?那時候三公一母(指四人幫)公開玩黑的,光天化日之下把咱們使完,用完,還踏上一隻腳,給甩到窮山溝裡自生自滅,這不黑?黑得你都瞧不見道兒,看不見亮兒。現在有誰還敢對咱們使這黑招哇?沒人了。這不是進步?這不是社會在前進?」

  任思紅這套黑白相對論,對大夥來說都挺新鮮,所以,無一人插話,靜等她往下侃。

  「表面上看上去,他們都是群流氓,亡命之徒,無綱無領,無信仰,但誰統治這幫人沒兩下子還真不行、我敢說沒有具有向心力的領袖,特別是沒有明確的宗旨,這個黑道就不叫黑社會。仔細琢磨琢磨,這些都是人呢,還都不是熊人。能叫他們服嘍,你不義氣、你不公平行嗎?」

  說到這裡,連坐在角落裡不聲不響的隱子都重重地點了兩下頭。

  「所以,最近我在我的專欄裡,點出了我們社會的陰暗面,就遭到一些人的批判,甚至還有人說我存心誤導青年倒退,污蔑我國形象,真是愚蠢之極。我正是想說明,我國在騰飛,在進步,我在歌頌法制逐步健全,頌揚社會主義的透明。」

  「對,太對了。」劇作家首先激動起來:「我一定先抓這個題材,寫出一部有關黑社會的電影劇本,我要讓……」

  「慢著。」任思紅半奚落半玩笑地說:「您還是擱筆吧。」

  「為什麼?」

  「您有生活嗎?您有資料嗎?」

  「我……我有哇,前幾天我從港臺雜誌上,看到了一篇有關美國黑社會的文章,紐約中國城黑社會的頭,還是個女的,說她面目猙獰,青面獠牙,走路帶風,竄房越脊……」

  「行了,行了,聽著怎麼像是聊齋裡的狐仙。」

  「您怎麼不信?這是真的。人家真這麼寫的,據說,此女有東方人的血液,她當然會點兒武功。」劇作家爭辯。

  正說著,高浩推門進來了:「思紅,你猜我把誰接來啦?」

  「誰?」

  「你能猜著,我給你一萬塊。」

  「少廢話,人在哪兒?」

  「在門外,這一萬塊要還是不要?」

  「女的,還是個美國妞。」思紅鬥著氣兒說。

  「我操,虧了。」

  「真的?」

  「可不真的。」

  高浩慢慢地打開門,見走來的女人披著件軍大衣,軍大衣裡是件普普通通的全棉運動衫和牛仔褲,腳上蹬著一雙皮便鞋。

  任思紅托了托眼鏡,眨了眨眼。

  「欣欣!」思紅叫了一聲擁上去連說:「欣欣,你?……,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你怎麼不跟我聯繫?你這個混蛋,我一直在惦記著你……」任思紅一面哭,一面捶打著林姐。

  林姐的眼角也浸出了淚,斷斷續續地說:「我是從李雲飛那兒才知道你們的情況,這次要不是為了見你,根本不會來北京。」

  「你還去哪兒?」

  「福建。」

  「算了,哪兒也別去了,咱倆得好好聊聊。」

  「那邊有人在等著我。」

  「我不管。」

  「拿酒來!」高浩喊了一聲,在坐的都明白,這小子不到天亮是不回家了。

  任思紅的情緒平靜下來之後,向在坐的一一介紹了欣欣。然後大家就是三下五除二地敬酒和七嘴八舌地問候。

  「韓小姐離開學校了吧?」

  「離開了。」

  「韓小姐也做些生意?」

  「也做些。」

  「韓小姐,你結婚了嗎?」

  「韓小姐……」

  「我說你們是查戶口的?煩不煩呢。轉轉話題,聊點兒別的。」任思紅打斷這些問話。

  「沒關係,什麼都可以聊。」她說。她太激動了,整整十年,這北京話、家鄉音,多叫她想念呢。這些熟悉的用語、這耐人尋味的幽默、還有那京城人特有的哲理……這一切一切,她盼望了多久哇。她當然願意坐下來聽,聽它一夜,聽它一輩子。可是,她不得不走。她看了一下手錶。

  「你急著走?」任思紅問她。

  「是啊,沒關係,明早七點的飛機,還有好幾個小時呢。」

  「非去不可?」

  「沒辦法,非去不可。你們聊,聊什麼都行。」

  「真沒勁。」

  任思紅噘起了嘴。

  高浩拍了拍她肩膀:「思紅,別生氣。咱哥們兒談話算數,我很快會把她再接回來。」

  「你算老幾?」

  林姐笑了起來:「他說的對,我很快就回來,不過這次只能呆一兩天。最好每次回來都給我聽的機會,我就愛聽你們說話。」

  「你想聽點兒什麼?」任思紅抓抓頭皮。

  「我接茬兒來。」劇作家生怕失去這個絕好的機會,他似乎來了靈感,繪聲繪色地侃起他描寫黑社會劇本的新構思:「男女主人公,自幼兩小無猜,又同窗六載,他給她遞過紙條,她為他縫過棉襖,父母反對他倆相愛,雙雙私奔,躲進山寨,饑寒交迫,無依無靠,幸有山民相助,起死複生,只因他倆聰明勤勞,走火入魔當起黑道,殺富濟貧……」

  「您說的是什麼年間的事兒?」任思紅忍不住地問。

  「啊?純屬虛構,胡說八道。」他接著侃出一個更離奇的故事:「忽聽一聲春雷響,鄉下人都往城裡闖。利益金錢迷住眼,夫妻雙雙翻了臉。各組一幫敢死隊,暗傷明奪見血光。公安民警來捕獲,男女強盜遭了殃。男的判了十年整,女的判了勞教養。只因女的身有孕,監外執行去從良。男的獄中改造好,坦白交待回家鄉。党的政策很寬大,不到一年就釋放。男女相見言歸好,痛改前非務農忙。女人生下雙胞胎,身體健康成長快。轉眼之間已十八,考北大來考清華。一唱党的領導好,二唱父母覺悟高。三唱……」

  「我操,這太邪了吧。」高浩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大夥邊喝酒,邊嘲笑他。

  「這也叫劇作家?」

  「這可真叫神侃神聊。」

  「韓小姐大老遠來,就為聽你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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