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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3】

  韓欣欣做為林阿強的太太,來到了插隊時連想也不敢想的紐約。

  曼哈頓的地面上,百層大廈鱗次櫛比。地面下,十幾層深的交通縱橫交錯。它不僅僅是人類建築史上的傑作,更昭示著人類智慧的無窮。連接這個島嶼和北美大陸的那座橋,叫「QUEENS-BOROUGH BRIDGE(皇后大橋)」。這座橋的年齡,大約是二百多歲,同美國國齡正好相同。人們從發展中國家,尤其是從遠東擁有5000年歷史的國家來到這裡,內心不禁會生出這樣一種想法:20O多年前,那個國度裡的男人,頭上必須留個尾巴;那個國度裡的女人,腳上必須用長布層層纏裹。地鐵,不知為何物。用鋼鐵堆成一座大橋跨過海面,那只能在神話裡聽聽而已。那時被偷運到這裡的黃皮膚人,經過這座橋時,統統被稱之為「豬仔」。在離這座橋不遠的海面上,有個小島,使人記憶猶新的是,豬仔們在上岸登陸之前,在這個島上留下的辛酸和苦難。他們同樣也是被脫光衣服,同樣也是等候非人的檢驗。

  沿大橋往東再走幾十條街,便是紐約著名的CHINA-TOWN(中國城)。這裡不僅記載著200年前「豬仔」們所走過的歷史,同時也記錄了時至今日的繁榮。中國城內東南角有一條街,叫「EAST BROADWAY(東百老匯大街)」,眼下那兒的房地產業是一片繁榮。房地產價格從十幾年前的幾萬美金,巨變到如今的幾十萬或幾百萬了。

  這座橋分上下二層.左右雙道。上層供汽車行運,下層只供地鐵通行。橋下面就是有名的皇后廣場(QUEEN』S PLAZA)。從廣場周圍的建築群望去,可明顯得知,近代西方德、意、法、英等國家,為何被稱為列強。

  時過境遷,現在已不見任何列強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波多黎哥人、西班牙人、海地人、巴西人等佔據的中心。傍晚,你會看到一群群敲著響板、打著銅音鼓、拿著沙球興高采烈的青年們。他們扭動著身體,唱著動聽的桑巴。在他們的身上,你感覺不出什麼叫悲傷;在他們的眼神裡,你看不出對前途的憂慮.甚至於明天將發生什麼,恐怕也沒人去想。皮條客根本不存在,南美洲的姑娘們都是親自上陣,對駛過的汽車橫路攔搶,不攜兇器,不使用刀槍,全憑兩條肥滾滾的大腿和一對誘人的乳房。兜售DRUG(毒品)的孩子們,清一色在十五六歲以下,有的甚至更小。他們不受法律制約,也不怕員警的棍棒。

  在這座橋下,空氣裡除了伴有劣等的香料味兒外,還能聞出於彈剛剛出勝、鋼鐵與硫磺磨擦後的味道。

  通過這座橋往西走,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人在路上走,車在頭頂飛。當掛有十幾節車廂的列車從這裡掠過時,它淹沒了一切聲音。每趟車間隔的時間不長,往往是前一趟的噪音未過,下一趟又在頭項上轟轟響起。

  這條街叫羅斯福大道,直到終端連接北方大道之前,都是南美洲人的天下。南美洲人的天下,不等於就只有南美洲人,他們並不排外。除了從非洲來的黑小夥,歐洲來的白小夥,也有從遠東來的黃小夥。

  林阿強、林阿堅哥倆就選中了這方寶地。在林阿強從北京把韓欣欣接到這裡之前,哥倆已經在這條街上紮根兩三年了。「林記福州速食」,這塊不顯眼的招牌,就掛在這刺耳撓心的鐵軌下。

  韓欣欣初到這裡,別說沒有什麼朋友,就是連個說話的人也找不著。她曾有一段時間很不適應。到美國後,韓欣欣這個名字就已經不復存在。周圍的人既不稱她韓欣欣,也不叫她護照上的名字維多利亞·林,而是對她有兩種稱呼,這兩種稱呼又來自兩類不同的人。當地南美人用英文、西班牙文、或葡萄牙文稱她為Mrs. LIN (林太太)。附近從臺灣、香港來的華人也稱她為林太太。而在餐館內部,遼有林阿強的一些朋友們,都稱她為林姐。她的年齡並不一定比這些人大,可為什麼稱她為林姐呢?也許是她大度坦誠的天性?或許是她事事總為別人著想的品德?或是她處事公正、給人所留下的良好印象?還是中國東南沿海一帶人愛用姐姐這一稱呼?都不得而知。反正自打欣欣到了紐約沒多久,林姐這個名字就在圈子裡叫開了。

  管理這個速食店的人並不多,一共四位。林阿強在廚房裡,煎炒烹炸一人包。林姐專管接外賣、收銀、訂乾貨。另外餐館裡又添了個幫手叫孫繼紅。自林姐去年生下個惹人喜愛的女兒——小冬冬後,繼紅這個善良的溫州姑娘幫她減少了一半的工作量,林姐決定長期雇用她。留下她的目的不光是林姐看中她聰明伶俐,更主要的是看中她誠實忠厚,辦事得體。第四個人就是阿強的弟弟林阿堅了。他裡外都管,外邊忙不過來忙外,裡邊忙不過來忙裡,雖然都不十分精通,可離開他還真不行。林阿堅這個名字,也沒幾個人知道。阿堅自幼隨哥哥偷渡到臺灣,轉口香港赴美後,就起了個英文名字STEVEN(斯迪文)。

  從此,斯迪文這個名字大家都叫順了口,久而久之,林阿堅這個名字就被人遺忘了。赴美後,林姐沒想到這位在北京飯店能長期包房的美籍華人,竟是一個開速食、做小買賣的。更不曾想過,自己不讀書不上學的,竟做起了這沒日沒夜、只知掙錢、不知外面世界是啥樣兒的小老闆娘。可沒過多久她就適應了。這裡再苦,比起西雙版納的栽膠植苗要好得多。這裡再累,也比當客房部經理的差事要自由。她不貪,能住著有冷暖雙氣的大房間,能開著當年最新款式的高級轎車,已經相當知足了。更使她知足是她的丈夫林阿強。

  阿強不失諾言幫她辦好綠卡,又從中國把她接來,這已完全打動了她的心。使她死心塌地、任勞任怨跟著他的理由,則是她看重林阿強這個人的品德。他不聲不響地在廚房裡一干就是一天,所掙的錢又一分不差地全部交給她。阿強話雖不多,與她交流又有語言上的困難,可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表明,他愛她!女人嘛,不求什麼,只要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男人,擁有一個可愛的家,就足夠了。這種知足的想法,不是自己給自己寬心丸吃,實際上她就是這麼認為的。

  只有一件事使她放心不下,就是阿強交在她手裡的錢,怎麼點怎麼犯疑。開個小餐館的收入她心裡是有數的。怎麼隔不久就會有成捆成捆的現金送到她手裡?!她不想要這些不明不白的錢,也不願意他倆整夜整夜地不歸。林姐問過幾次阿強,可他都不作回答……

  唯獨小冬冬能使她忘掉這一切。

  她喜歡阿強,更愛自己的女兒,她陶醉在這個幸福、美滿的小家庭裡。

  正當她要把喜得女兒的事告訴老父親時,得到的卻是一個噩耗:父親突發腦溢血,與世長辭了。

  從此,她與大陸斷絕了血緣關係。

  她回想起臨行前的一夜,與老爸辭別的那一幕……

  就在北京哀樂一個接著一個奏響的寒冬,她要走了,要隨著丈夫林阿強遠飛了。她想最後見見父親,與這個一向愛著她、可又不能常看到她的老父見上一面。可是,一直找了幾天,也找不到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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