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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韓欣欣,你要放明白點兒,不然,我讓你一輩子焊死在這兒。」程士林惡狠狠地說。

  任思紅嚇得一屁股坐了起來,怎麼也反應不出是怎麼回事。她眨了眨眼,突然跑出洞外去抄鐵鍬。

  「韓欣欣,我知道你整天想的是什麼。」程士林壓住她的雙臂陰陽怪氣地說,「昆明市正準備辦膠場管理學習班,你要是依了我,下周就讓你達到目的。到了昆明,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我就不……」

  「打死你。」任思紅舉著鐵鍬沖了進來。

  「住手。」韓欣欣鎮靜地對她說,「思紅,你先出去。」

  「欣欣,你?……」任思紅的眼睛睜得老大,不解地問。

  「思紅,出去。」

  任思紅走了出去,只聽身後程士林淫笑著說:「不用出去,在一起玩兒玩兒也無妨。來吧,咱們……」

  「……」

  等副主任程士林提著褲子走後,任思紅沖進來哭喊著問:「天哪!欣欣,你怎麼能……」

  「任思紅!」韓欣欣大怒,「我警告你,這事不許你再問,更不准你對任何人說!」

  任思紅的哭聲更大了。

  一周以後,韓欣欣沒有去成昆明的學習班。程副場長根本沒有履行他的諾言,他一再地推辭說,邊疆的事,不那麼好辦,反正學習班肯定會有,只是早晚的問題。他又保證,學習班一旦成立,第一個名額就給她。

  程士林的膽子越來越大,隔三差五,就上來滿足一下他的獸欲。他認為,北京來的這些失寵的姑娘們,反正都在自己的手掌之中,不吃白不吃,不沾自不沾。

  韓欣欣追問他學習班的事,他總是搪塞地說:「快了,快了,就這幾天,就這幾天。」

  一晃四個月過去了,一萬三千棵樹苗都快栽完了,可去昆明的事越來越渺茫。

  「你逃吧。」一天,任思紅這樣提議。

  欣欣沒有答話,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前面的小油燈。

  「看來是沒指望了。這個王八蛋,他在耍你。欣欣,依我看,逃吧!」

  「逃?我哪兒也去不成了。」欣欣說著掉下了眼淚。

  「欣欣……」

  「四個月沒來了。」

  欣欣懷孕了,小腹一天天地隆起來。她恨程士林,更恨自己。

  「我逃,你怎麼辦,思紅?」

  「我?……」她小聲地告訴了欣欣一個秘密,「我爸已給雲南軍分區下了調令,調我回京當軍報記者。你沒看程士林不敢碰我,他一定知道點兒風聲。」

  「我比不了你。」

  「這我知道,我爸把你爸打成反黨亂軍分子,你以為就會死到底啦?連我都不信你爸爸會是陰謀家,那是不得已。我爸聽誰的,軍隊嘛……咳,別管他們的事了,眼下你這個罪是不能再受了,必須逃離這兒,等我到了北京……」

  「往哪兒逃哇?」

  任思紅用手指點了點南方,韓欣欣使勁搖了搖頭。她知道,境那邊,人民軍裡,不是女孩子能活的地方。

  「那就往北。」

  「對,我要回北京。我要見我爸我媽。我要照顧國慶。」韓欣欣嗚咽起來。

  「趁天黑,你得趕緊收拾一下,快走,不然那個畜牲……」

  「說誰呢?」石洞的門被推開了,「你說我?我是畜牲?那你怎麼還跟畜牲睡呀?」

  程士林嬉皮笑臉地走進來。他每次來都是抓緊時間。來了後,馬不停蹄地就往欣欣身上撲。

  任思紅走出洞外,她心裡在盤算著什麼。當她聽到欣欣的掙扎和咒駡聲時,抄起鐵鍬,沖進洞內,照著程士林的腦袋就劈了下去。

  程士林「哎喲」一聲,翻倒在地。韓欣欣看著沾著頭皮帶著血肉的鐵鍬頭說:「思紅,咱們闖大禍了!」

  「快跑,你只管跑。往山下,往北快跑!」

  「那你?」

  「甭管我,我自有辦法。」說著,任思紅從手腕上摘下了那只上海牌手錶,那是她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

  欣欣呆站著,不接也不動。

  任思紅把表塞在她衣兜裡,用力把她推出了洞外。

  韓欣欣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地往北山角下跑去。

  韓欣欣揣著任思紅塞給她的上海牌手錶,一直往北山坡下沖。沿著深山溝,向東北方向,跑了整整一天一夜,終於見到了一塊平壩。她覺得有救了。她瞭解這一帶少數民族的生活習俗。有平壩必有傣族,有傣族,那裡的土地必定安祥富裕。

  她實在跑不動了,饑餓加上身體的不適,她倒在竹樓下,昏了過去。

  當她醒來時,眼前晃動著好幾個穿著花花綠綠的傣族姑娘,覺得自己像是躺在了一個傣家竹樓裡,一位眼睛很大、牙齒整齊的中年傣族婦女,朝她嘴邊遞過來一碗熱騰騰的米麵茶。

  西雙版納,傣語是十二塊平壩的意思。1961年周恩來來到這裡,被姑娘們用水潑得一身精濕,頭腦更加聰明。他與緬甸政府主席吳耐溫就中緬邊境問題,舉行了成功的談判,一下子把十二塊平壩劃進來八塊,三千多公里的邊境就這麼定下來了,這一邊的傣族更加安居樂業。傣族一向以平和、溫順著稱。千百年來,在這片廣闊的亞熱帶高原,不要說有向外擴張的惡習,就是外族入侵,也只是頭人和土司來解決。善良,是這個民族世代延襲下來的優良傳統。他們信仰小乘佛教,熱愛生活,更熱愛生命。

  韓欣欣得救了。在這個傣寨的竹樓裡,她很快恢復了元氣,順利地生下了一個白胖可愛的女嬰。近一年的時間,她不僅學會了穿筒裙,做傣飯,還學會了常用的傣語。

  這家人姓刀,據說在歷史上與土司還有點血緣關係。她愛這個小竹樓,更愛刀玉約這位純樸善良的中年婦女。儘管如此,她還是呆不下去,更不想在這裡久住下去。她要去北方,她要見爸爸,找媽媽,她也放心不下那無人照料的小國慶。她要走,要知道北邊發生的一切。

  她親了親還沒滿月的嬰兒,含著淚水,把任思紅的那塊上海牌手錶遞給了刀玉約。刀玉約執拗不過,在欣欣上路前,塞給她手裡三十塊錢。

  她盤好一頭傣發,穿好上黃下粉的傣裙,日夜兼程趕路了。現在她看上去要比一年前的韓欣欣成熟多了。不是因為產後的丰韻,更不是因為一身傣裝的秀雅,而是因為她那張麻木不仁的臉和掛在臉上的那雙沉重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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