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日本留學一千天 | 上頁 下頁 | |
七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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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不是三百五十塊錢嗎?」我奇怪地問。 「可您這是三百四十塊呀。」 不可能嘛,剛才明明看了是三百五十。他一個硬幣一個硬幣重新給我數了一遍,的確還缺十塊。 我急了,錢包裡已經再也沒錢。我蹲在地上仔細地尋了半天,也沒把那可恨的十塊錢找出來。臉上燒得恨不能鑽地縫,後悔出門沒多裝幾個錢。沒辦法,只好又把到手的蘋果還給了賣水果的,換了一小堆酸葡萄捧到小鄭住處。 坐在光光的榻榻米上,兩個人就著一隻小鍋吃了面,又就著一隻碗吃了醬油拌豆腐(小鄭屋裡只有一隻小鍋和一隻碗。調料也只有一瓶醬油)。肚子裡半飽不飽的,我們便邊嘬酸葡萄邊聊了起來。 我這才知道,她還有過更狼狽的日子。有一個月底,家裡給她的三萬塊錢花光了,知道家裡也沒錢,她不好意思開口再要,硬是一連四天沒吃飯。 「你居然能撐得下來,我真服了你了!」我說。 「不撐怎麼辦?那一陣兒我爸正失業,姐姐又病著。當然,我也不是一點都不吃。」 「吃什麼?」 「一餓就喝咖啡。剛搬來的時候,我媽給了我一瓶咖啡,我不喜歡喝,就一直放在那裡沒動。後來,身上連一分錢都翻不出來了,就想起這瓶咖啡來了。」 「喝咖啡管飽?」 「多少好一點兒唄。可是到後來就不行了。我去上學,剛一下樓梯就栽倒爬不起來了。」她的眼圈兒紅了,停了好一會兒才又接著說:「那時候為了找工作,你知道我都快急死了。到處碰壁。三十歲的人了,找不到工作,還得叫爸爸拿錢養活著,心裡是什麼滋味!就為這個,連上大學都不敢想——不能再叫爸爸替我交學費呀。有一回逛書店,隨手翻到一本雜誌,上面寫著這麼一段,說是你如果想使自己的某個願望得到實現,就縫一個布娃娃,在布娃娃的肚子裡塞上一張紙條,寫上你的願望。然後就天天晚上抱著那個布娃娃睡覺,睡上三個月,願望就一定能實現。其實,這種騙人的玩意兒一看就是胡說八道。可我當時居然就鬼迷心竅地信了。回家真做了一個布娃娃,並且寫了一張紙條塞在裡面。紙條上寫著:馬上找到一個月能掙十二萬的工作。我天天抱著布娃娃睡覺,整夜不敢撒手。一直這麼睡了四個月。」 「後來呢?」 「後來你不是看見了,連個兩萬塊錢的工作都沒找著。氣得我把那個娃娃燒掉了。打那兒以後,什麼邪門歪道我也不信了。在日本,這種胡說八道的玩意兒特多!」說著,她又笑起來。 「找工作的事,找找停停是不行,得堅持。幹任何事最忌諱自暴自棄。」我倒勸起她來了。 「是啊,我媽也說我。這不,最近我又開始找起來了。既然餐館之類的事不合適,我打算試試別的。那天看見郵局在招送信的,我正考慮呢……」 與小鄭相遇不久,味道園的暑假結束了,我晚上終於又有事可幹了。然而其它方面的情況並沒有絲毫進展。交納房租,水電,煤氣,電話費的日期卻在一天一天逼近。我去銀行取錢,看著存摺上那位元數本來就不高的數字,想著這樣下去也維持不了多久,心裡真是冰涼而又沉重。出路到底在哪兒?希望到底在哪兒?困境何時才能擺脫呢?…… 焦急憂慮地度過了好多個日日夜夜,9月份眼看就要來到了。我急不可耐地又給大谷先生打了一個電話,問旅行社的事有否結果。 「我最近太忙,」大谷先生在電話裡說:「你若有時間乾脆自己去那個公司跑一趟問問吧。去了就找公司的經理,他是我的朋友。」 「好的,那我明天就去。」 「你去完那兒再順路到我這兒來一下,談談你的譯稿問題。」 第二天下午,我按照大谷先生給我的地址找到了那家旅遊公司。經理在是在,只是正忙著,似乎抽不出空來跟我談話。一位中年辦事員問我找經理有什麼事,我便把自己的願望簡單地講了一下。 「這事恐怕不好解決,我們公司現在不需要中國人作導遊。當然你還可以跟經理再談談。」 一聽這話,我便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又想到眼下已快到9月,就算人家給我這份美差,開了學我想幹也還是幹不了。可是好不容易托人找到了這裡,什麼都不說就走又覺得不甘心……於是便等著,等著,一等等到了日頭偏西,肚子已經咕咕亂叫了,更要命的是去味道園打工的時間已經晚了。坐在那裡,走不是,不走又不是。心裡盤算著打工遲到四十鐘少掙多少錢,遲到九十分鐘少掙多少錢……越算越煩。 經理先生總算露面了: 「大谷先生對我談過你的情況了。可是很遺憾,我這裡現在沒有工作能給你做。旅遊的大忙季節是8月,你如果6月份來的話,倒還好商量,可是現在都9月了。另外呢,」他忽然把話停了下來,手指敲著沙發扶手,象在想什麼,然後咳嗽了一聲,接著說:「我聽說你是自費留學生,以前在中國沒有專業學過日語,對吧?我們這裡以前用過的中國留學生——不過我們一般不用——都是官費留學生,這些人來日本之前都有過好幾年的專業日語基礎,並且有過帶旅遊團的工作經驗。從工作能力講,還是不錯的。但是……」他手指頭又開始敲沙發扶手:「你嘛……還可以找找其它方面的工作嘛。導遊這個工作,你知道嗎?要求是比較高的……另外,看起來你不是一個開朗的人,這種性格作導遊不太合適。我們的客人不喜歡不愛說不愛笑的……」 他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心灰意冷到了根本不想開口爭辯的程度。我站起來向他彬彬有禮地告辭——臉上確實沒有笑容——匆匆向大谷先生的辦公室奔去。一路上我都在不服氣地想著:自費生又怎麼樣?以前沒專業學過日語又怎麼樣?難道就命中註定該比他們矮一截兒?說我不是開朗的人,真笑話!找不著工作,處處碰壁,肚子咕咕叫,還笑得起來嗎! 本以為大谷先生叫我去商量譯稿是意味著那篇東西通過了,沒想到迎接我的卻是當頭一棒。 「很抱歉,這篇稿子我們不能用,你拿回去吧。」大谷先生把一隻裝著我的譯稿的大牛皮信封交給我。 「為什麼?」我覺得意外極了。 「據說有不少詞翻得不準備。再說這是一篇論文,不能譯得象那種隨隨便便的說話。」 這可是我認認真真翻出來的東西,怎麼給我帶來了這麼可怕的結論呢?我著實有些接受不了。 「這是誰說的?」我口氣生硬地問。 「一個專家,北京大學來的專家。他可是個有經驗的先生喲!」 既然是「北京大學」的,又是「專家」,我還有什麼可說的呢?看來,就連大谷先生門下的這條羊腸小徑(憑翻幾篇文章在國外本來就是糊不了口的),在我面前也被徹底堵死了。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我的心頭「騰」地現出了這麼漆黑漆黑的八個特寫大字。 「不過,我知道你最近十分困難,」大谷先生又說:「剛才我的朋友也來電話告訴了你去他那裡的情況。因此,雖然你的稿子我們不用,但我還是想給你一些報酬。這五千塊錢,雖然很少……」 我窮!我難!我走投無路!可我憑白無故要人家五千塊錢幹什麼——既然我的譯稿分文不值!一股難以壓抑的極強極強的東西突然從我胸口往上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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