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日本留學一千天 | 上頁 下頁
六九


  我想了想:「不行,別看是端盤子,挺長見識呢,我捨不得辭。」

  「你看你看,哪兒有你這麼笨的人哪,別人想找學生還找不到呢,知道不知道,我給你介紹的這個人呀,特——有錢!是個律師,有名的,真的,不教可是白不教!」

  「律師?」我又想了想。那時我教的學生有島本,田村,小野田,打工的時間已經減到3個晚上了,如果再減……我還挺捨不得的。

  「你呀,真是少見的人。這麼美的差事還用得著猶豫嗎。不管怎麼著,教也罷不教也罷都得給我教!明天我就打電話告訴他,你教得了。」

  她這麼熱心,我真是哭笑不得:「好好好,教教教,可他的中文是個什麼程度?」

  「程度?打生下來到現在不知道什麼拼音字母勹,攵,冂,匚。英文倒是很溜。告訴你,他是東京大學畢業的,東——京——大——學,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一聽說還得從發音,四聲開始教,心裡更不樂意:「那位律師,他怎麼想起學中文來了呢?」

  「那你自己去問他吧,我可沒打聽。其實你管他為什麼呢?掙你的錢不就得了。「

  就這樣,帶著好幾分的不情願,幾天之後的一個晚上,我站在學校門口等待這位素不相識的律師先生來跟我見面。無聊地張望著門口來來往往的行人,我無意識地在心裡想像著」律師「的形象:滿頭銀髮,濃密的大絡腮鬍子,戴著金絲眼鏡,一身黑漆漆的長袍……這位,不象。那位,也不象。誰好象都長得不象」律師」。

  正等得不耐煩,見一個長長的人影履匆匆地朝校門走來。剛要進門,卻突然收住了腳步,打量起站在門口的我來。我便也打量他:日本人中少有的瘦高個兒,大長腿,身上是套十分瀟灑的淺灰色西裝,留得半長的頭髮托著瘦瘦的臉盤,目光十分銳利。他相當年輕,絕對不到四十歲。

  「請問,你是不是——」他先發問了。

  我立刻點點頭,「對,您是——」

  「我就是飯沼春樹,這是我的名片。」

  這麼說,他就是那位律師先生——我的學生了,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那麼,請到我們的教室裡坐吧,同學們全都回家了。」

  「你還沒有吃晚飯吧?一同去吃晚飯,好不好?」他挺乾脆地邀請我。

  「總得先把學習的事商量完了吧。」

  「沒有那麼嚴重,邊吃邊商量,走。」他邁開步子便朝路上走去。我只好一溜小跑地追上他。

  「去新宿吃飯怎麼樣?」他站在車流洶湧的大道邊問我。

  吃頓飯還要跑到新宿?!

  「新宿不遠嗎?」我拐著彎兒表示異議。

  他卻不作理會。朝一輛計程車一揮手,那車停下了,打開門。他示意我先上,我只好鑽進去,心想:明明旁邊就是地鐵,為什麼要坐這貴得驚人的計程車呢?他隨著我也上了車。對司機說:

  「去新宿XX飯店。」

  看來,這是一個什麼全是他說了算的人。給這樣的人當「老師」,恐怕有點兒麻煩呢……

  「來日本幾年了?」

  「一年。」

  「哦?你的日文進步很快嘛。我也打算用一年左右的時間達到自由使用中文的程度。」

  什麼?一年左右?就憑這點業餘時間?

  「這……不太……」我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回答。

  「你是說不可能?怎麼,看不起我?你不也才來了一年左右嗎?我就是想在一年時間達到你目前這種程度。」

  「好的,我一定盡力。」雖然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想——我這一年是天天泡在日本語學校裡啃出來的呀。你有這時間嗎?

  「你聽,我是這麼想的。關鍵在於學習方法,也就是教的方法問題。你是怎麼教別人的,我不知道。但是對於我,你可以採取這樣的教法。」

  你看,還不是得聽他的。我這個老師不過是他的「傀儡」罷了。在幽暗的小汽車中,只聽他在滔滔不絕地說著:

  「首先,日文和中文的漢字大致相同,學起來並不困難。所以,這一年裡你不必花時間教我中文漢字,把這個時間省出來。」

  「但是中文的漢字與日文的有很多地方不一樣,寫法啦,意義啦……」我立刻表示反對。

  「這我知道。」他絲毫不讓步「但我不是歐美人,掌握漢字對我來說很容易。如果我想學,只需把中文的漢字表與日文的放在一起一對照,頂多兩天就會了。何必象小學生似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去寫去記呢?」

  我不能同意他的意見,但顯然與他爭是沒用的,便不再吭氣,聽著他教給我「如何教他中文」的方法。

  「咱們的學習不能光坐在教室裡啃書本。那東西適當地啃一啃就可以了,坐在教室裡學的東西永遠活不起來。很多日本人學了半輩子外語還是說不了,聽不懂,就因為他們不瞭解這個道理。我可不想像他們似的。我喜歡實物教學,實地教學。比方說,我們一同在飯館吃飯時,你就邊吃飯,邊把有關的中文教給我,名詞啦,動詞啦。我們現在在坐車,你又可以把這一類的中國話教給我。這樣學來的東西記得住,又馬上能用得上。我還打算不久之後去中國實地學習呢。當然,你這個老師也得跟我一同去。」

  汽車已經進入新宿。街道兩旁花花綠綠的燈火目不暇接。我好奇地東看西看著,耳旁還響著律師先生的話音:

  「可能的話,喂,你聽著沒有?從我們學習的第三個月開始,你完全使用中文跟我講話,日文一句不准說,怎麼樣,簽訂這麼個協議。」

  我又叫他震住了。學習三四個月才能掌握多少單詞文法呀?我全講中文他能聽懂?莫非他真以為自己是個天才不成?可我不能當面駁他:

  「我當然願意講中文,問題是你聽不懂,怎麼辦?」

  「你不要管我懂不懂,你只管講你的,我自然會習慣的。不這樣,長進不了。怎麼樣?同意了?」

  「好,同意!」看他決心這麼大,我倒真的有點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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