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日本留學一千天 | 上頁 下頁
六二


  據說,東京有幾處地方是有歷史傳統的「花街柳巷」,其中首屈一指的要算位於新宿的歌舞伎町了。另外,象六本木,涉穀,赤阪,池袋也都有。不少從中國來日本的人,特意要去新宿的歌舞伎町「觀賞」花街柳巷的「風光」。我卻直到現在也還沒去開過這個眼。看那些烏七八糟到底有什麼意思呢!

  至於說池袋也有花街柳巷,我是搬到池袋好久以後才偶然聽一個朋友談到的。

  「主要集中在西池袋靠北邊的幾條街上。但東池袋緊挨車站旁邊的小胡同裡也有那麼幾家。」他告訴我。

  「真的?我怎麼一點兒也沒發現。」

  「那是你沒注意。其實你每天去電車站都從那旁邊路過。」

  我想起來,出池袋車站東口不遠有一家電影院。一到晚上就掛出「成人電影」的招牌。而且電影廣告欄上變幻著的,永遠都是赤裸裸的色情場面。每次打那裡路過,我都忍不住得罵上一句:真討厭!

  「在那個電影院旁邊的小胡同裡就有。」

  「什麼樣兒的?」

  「誰知道裡頭什麼樣?反正外邊都掛著牌子,什麼『裸體劇場』,『神秘小屋』,『旅館』,還有好些別的花樣。凡是叫作『旅館』的,為了跟一般旅館區別開來,它的霓虹燈全是紫顏色。往後你不妨注意注意看。」

  後來,我真的注意到了。有那麼一種掛著紫幽幽的霓虹燈的「旅店」,門臉兒一般都不大,而門口一定釘著一塊價目表:過一夜多少錢,呆兩個小時多少錢,什麼樣的房間多少錢……也看到了所說的那種「裸體劇場」。一到夜晚,門口一定站著一兩個或三四個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子,見到有男人走過,就媚笑著又拍巴掌又打招呼:「來呀!請您來呀!」

  為了招攬更多顧客,這些店白天還安排一些人站在車站出口附近的人流裡,向過往的男人手裡硬塞所謂的「招待券」(據說拿著招待券進那裡可以少花點錢),甚至專門雇人身扛一塊大看板子,整天整天地站在路口人多的地方招徠顧客。幹這種活兒的多是老頭子。或許因為他們年紀大,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來維持生活了吧。

  每天出入電車站,總看見這麼幾個老頭子在辛辛苦苦地幹這種「工作」。發券的人,身後總是放著一隻大提包,裡面裝滿了招待券。他一隻手拿著一大疊,另一隻手不斷地從這疊裡抽出一張又一張,朝每個迎面走過的男人伸過去,遞過去。差不多的我都是連看都不看閃身而過。也有一些人雖然接到了手裡,卻走不了兩步遠就隨手一扔。所以車站附近的馬路上,常常到處飄散著許多黃色的招待券。

  有一回,我跟一個日本同學一起從池袋車站出來,發券的老頭立刻朝他遞來了一張券,他二話沒說就接了。我忍不住大笑起來:

  「你要那玩藝兒作什麼,難道真的想去開眼哪?」

  他卻挺正經地跟我說:

  「你不覺得發券的老頭很可憐嗎?他這一天要是不把規定數目的招待券發出去,這天的收就要打折扣。我反正拿了這張券還可以再扔掉嘛。」說著,他一抬手把它丟進了路邊的垃圾箱。

  要說可憐,我倒覺得那個扛牌子的更可憐。發券的至少還能來來回回走動走動,可扛牌子的卻只能一動不動地杵在那兒,彎著四十五度的腰。不管是颳風,下雨,飄雪花,也不管是天寒地凍還是烈日當空,他都得把自己凝固成一尊活雕塑。他身穿一件深藍色的短式和服,胸前背後各印著一個老大的圓圈,當中寫著個莫名其妙的日文字,那打扮活象中國戲臺上的一名兵勇。可他肩頭扛著的大牌子上畫著的卻是妖豔的裸體女人,上面還花花綠綠地寫著好些大字,什麼「全裸體」,「小單間」,「平均二十歲」……

  好多個風雨交加的日子,我從車站出來,看見他套著一件透明的破舊雨衣彎在那兒。雨珠成行成串地從那牌子上流下來,從他斑白的頭髮上流下來,褲腿是水淋淋的,破皮鞋是水淋淋的。他,活脫脫就象一隻剛打河裡撈上來的凍僵了的雞。我很想知道,他這麼賣老命地幹上一天,到底能賺到多少錢?難道真有一筆相當可觀的數目值得叫他如此甘願受苦受累,乃至在成千上萬的人面前踐踏自己大丈夫的尊嚴嗎?

  然而,也正是這扛牌子的老人和那濫發招待券的現象,使我感覺到日本這個社會儘管淫穢的宣傳搞得烏煙瘴氣,但真正嫖妓的男人其實未必就有多少。如果真是人人爭著逛妓院,爭著看刺激官能的表演的話,做這行買賣的,又何必如此想方設法去招攬生意呢?

  的確,一個人,當他從中國那樣的社會環境忽然一下子闖進日本這樣的社會中,是很有可能「中邪」的,特別是那些思想尚處於混沌階段,或本來就抱著某種目的出國的人們。由於各人思想基礎的不同,日本既可能使一些留學生從此攀上事業的高峰,也可能使一些留學生從此墜入墮落的深淵。

  初到日本時,身邊一些關心,愛護我的日本朋友告誡我:「不論生活困難到何種地步,都絕對不准去幹那種事。你要考慮到你父母親的名譽,還有你自己的名譽。」我明白他們所指的「那種事」是什麼。當然我不會去幹。因為最起碼的,我不能忘記自己是偉大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

  留學生活說苦,其實就是苦在一個「窮」字上。事事處處都要錢,而且什麼都不少要錢。如果經濟上沒有切切實實的「後盾」的話,一切真是沒著兒沒落兒的。可是,儘管苦,我跟前的路從來只有一條:靠自己的汗水去掙。誰要是以為拿上一大把票子就能叫我這個「饑不擇食」的人上鉤,那只能是做白日夢。在日本,我也確實遇到過這麼一位做白日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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