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日本留學一千天 | 上頁 下頁 | |
二九 | |
|
|
我象一條被大浪沖到沙灘上來的魚,鼓著一雙眼睛,竭力抽動著雙腮,固執地要作垂死掙扎。 那女事務員早已示意下一個報名者上來了。那是個從臺灣來的男青年,戴著寬邊眼鏡,半長不短的頭腦發用頭油梳得溜光水滑,散發著濃濃的香氣。他把從小學到高中一張張如同大獎狀似的畢業證書,用英文書寫的推薦信,一一遞了上去。那神情裡分明流露出某種得意與驕傲。我的心受到了深深的刺激。同樣是人,是青年,想求學,我的各方面能力並不見得就比他差。但僅僅在「學歷」這麼個客觀因素上,我卻要由於中國政治上的一段曲折而被剝奪求學的權利。本來,白白地喪失了十幾年的大好光陰就夠慘的了,難道現在想彌補失去的一切都不可能嗎? 那條被擱淺在沙灘上的魚猛然扭動著全身跳了起來。我一步上前把退回來的材料又固執地推到女事務員面前:「很對不起,打斷一下。我有畢業證書,按理說,學歷能夠得到承認。」 「但你中專的學習沒有期滿,」她把臉轉向我不緊不慢地說:「職工大學也不能被認為是正規大學。到這裡來報考的中國學生幾乎都存在這個情況,我們沒有辦法。」 「但考大學主要應該是憑能力呀,有學歷並不等於就有能力……」我真想跟她進行一場大辯論,給他們日本人腦瓜子通通氣。沒想到那個臺灣來的學生不耐煩了: 「各國總有各國的章程嘍!你以為你們那邊的一套在哪裡都行得通?」 我被那尖酸刻薄的目光與聲調大大激怒了。但,最高的輕蔑是無言。我只向他投去刀刃般的一瞥,誰輸誰贏咱們走著瞧!我用極嚴肅的口氣問女事務員: 「如果中國大使館給予證明,承認我的畢業證書有效,承認職工大學正規,那麼我的十二年學歷就不存在問題了吧?」 「那當然。只要你能拿來中國大使館的證明。」 擱淺的魚終於又沖進了大海。我飛身而出,恨不能坐上火箭到大使館去。我堅信只要到了大使館就會一切逢凶化吉。日本人不瞭解我們,大使館還能不瞭解嗎?跟日本人說不通,跟著大使館還能說不通嗎?大使館不支持我們還有誰支持我們(拯救我們)呢? 遺憾的是,時針已經指向5點。花一個多鐘頭趕到大使館,人家也下班了。只有等明天——星期六。一大早起來我就去向他們求救,然後再返回來找招生的算帳!我想,明天准是個大晴天。 然而,第二天卻是陰雨綿綿。我冒著霏霏細雨,懷著一腔希望趕往使館。來日本半年了,我還沒去過大使館。並不是不想去,而是總捨不得失去一次次上課或打工的時間。中國大使館是什麼樣的呢?我想起在北京常見的外國駐華使館:漂亮的洋樓,五花八門的國旗,站崗的衛兵。我想像不出,在東京繁華的六本木大街上,在各式各樣離奇古怪的建築,店鋪叢中,有一小塊屬於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土地——一座中國式的建築,飄揚著我們莊嚴的五星紅旗。這該是一種什樣的氣氛呢?我在小雨中匆匆行走著,尋找那親切的五星紅旗。大使館終於被我找到了,奇怪的是卻沒有見到國旗。又厚又重的鐵門緊緊關閉著。 怎麼回事?我問在一旁站崗的衛兵。被告知,星期六和星期天使館不辦公,休息。星期六也休息?我著實大大地吃了一驚,這真叫入鄉隨俗呀!但日本的公司,企業也不都是星期六休息呀。這可好,大使館連著兩天不辦公,到了星期一(10月8號)——東洋大學報名的最後一天,萬一要是大使館不能痛痛快快地給我開證明,……不就全完了嗎!不行,說什麼也得找他們說一說。我請衛兵開門放我進去。他指指大門旁邊一個小視窗,讓我按那裡一個電鈴與裡邊聯繫。按了兩下鈴之後,「有什麼事?」小麥克風裡傳出了問話。 「我是中國留學生,遇到了急需解決的問題。」 「今明兩天不辦公,你星期一來吧。」 「對不起,這事兒很急,務必讓我進去一下,行嗎?」我懇求。 裡面的人猶豫了片刻:「那你進來吧,不過,現在誰也不在。」 我身邊一扇小門突然神奇地自動緩緩打開了。一條又寬又平的甬道展現在我眼前。甬道兩旁的濃蔭中正爛漫地怒放著桂花。那濃郁醉人的香氣使人想起彼岸的祖國,故鄉,一股柔情漫上了我的心。 在前廳值班處,那位剛與我進行過無錢電通話的人簡單地聽了我的「遭遇」: 「象你遇到的這種問題,是歸教育口負責的。你得去找他們談。不過教育口不在大使館裡,在別的地方。你拿著這張地圖,按著圖不算難找,就是這一段路沒有電車,你得走。」 又得跑腿兒! 「我說,」他補充道:「今天放假,不辦公,你跑去也解決不了問題,還是算了吧。」 可是難道能不去碰碰運氣嗎?我又開始了尋覓。穿過一條條街,走過一條條路,總算在一個偏僻的小角落裡找到了地方。這兒的確是一派放假的景象:大門關閉著,不大的庭院裡靜無人聲,那幢陳舊的三四層小樓的門卻是虛掩著,我推門而入。 前廳很幽暗,沒有一個人,死靜。我順著樓梯上到二樓,還是沒有一個人,死靜。直到三樓,才聽到聲音了。那是一個女的在大聲講中國話。象迷失在深山裡的人突然發現了燈光,我立刻感到了希望。找到那個傳出說話聲的房門,一聽,才知道她是在給誰打電話。我便沒有敲門,等待著。誰知,那電話竟打得無比漫長。一個十分鐘,又一個十分鐘過去了,眼看時針已快指向11點半。我心急如焚,又累又煩。看來若沒個什麼人打斷她,她准能把電話打到下個世紀去。 正巧這時,另一部電話響起來。算是老天有眼,她終於不得不結束了電話漫談,去接另一個電話。幸虧那個電話不長,聽她剛「哢嗒」一聲放下聽筒,我立刻不失時機地敲響了房門。 「誰呀?」 「對不起,是我。」 「你是誰?進來。」 我推門走進去,看見在一張辦公桌前坐著一位頗有些年紀的梳著短髮的女同志。我的唐突出現,顯然使她有些不快。我連忙自我介紹,說明來意。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