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日本留學一千天 | 上頁 下頁
一四


  「喜歡嗎?」

  「開始不喜歡,可是越彈越喜歡。」

  「我不喜歡,難死了,怎麼也練不好。」

  「沒關係,你一隻手一隻手一個一個聲聲地練,會練好的。」

  「我的老師也是這麼說,還要我在下次演奏會彈巴赫……你能來聽嗎?」

  「盡可能吧。」

  就是這個鈴木,既在高中讀著書,又學著鋼琴,還在外面打著工。這個斯文的女孩子幹活時也約不吝惜自己的力氣。我腦子裡地直深深刻著鈴木幹活時的形象:她趴在地上擦樓梯板,兩手握著一塊大抹布吭哧吭哧地使著勁兒。跨聳著,背躬著,全身隨著兩手一推一拉的節拍而前後劇烈運動著。就憑這姿式,你便想像得出她在使著多大的力氣。而這雙正與地板猛烈磨擦的雙手,卻同樣又能在潔白光滑的琴鍵上奏出巴赫,舒伯特,莫札特和貝多芬的不朽樂章。

  「是啊,二樓確實是個問題。」店長沉吟著。

  「這樣試試看好不好。」穿著筆挺西裝,戴眼鏡的高木君忽然開口了:「星期天,廚房裡的各種準備工作——該洗的,該切的,都提前多準備出來一些。這樣,在二樓最緊張的時候,就可以臨時抽出一個人手去幫忙。等高峰過去了,再回到廚房來。」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字字清晰。他長得象個電影演員——大家全這麼認為——有神的大眼,清秀的眉毛,輪廓分明的鼻子和嘴,方正的前額,以及高大厚實的身板,使他渾身上下透著一股俊氣。

  他是個獨生子,今年二十二歲,是上智大學歷史系三年級的學生。他的家經營著一個豪華的「生魚片「餐館。父親已經答應明年送他去美國留學,並為他支付一年二百多萬日元的學費。這麼一位「公子哥兒」怎麼也來打工呢?他告訴我:

  「我想多瞭解一些社會,也想有意識地鍛煉鍛煉自己。」

  「你到美國以後,還打算做打工嗎?」

  「當然。我要用自己的勞動掙生活費,就跟你現在一樣。」

  這位家裡的「嬌少爺」,在味道園從來也是「指到哪兒打到哪兒」,髒活兒累活全不含糊的。

  「對,這倒也是個辦法。」店長點頭道。

  「另外,工作方法還可以再研究研究。」早稻田大學法律系的二年級學生大上君發言說,「我看二樓應當有個人專門負責從升降機裡取菜和跟桌子對號的工作。其他人光管給客人送就可翌這樣做,恐怕可以減少混亂擁擠,也能節約時間。」

  大上君雖然才剛二十一歲,卻常常能提出些高明的見解。他穿著一件織著花紋的鐵灰色毛衣,那毛衣的顏色和他那雙精明的眼睛,透露出一種深沉而又正直的氣質。它甚至會使你聯想到「法律」二字的嚴峻與公正。

  「你很想當律師,是嗎?」我曾問過他。

  「是的,那是一種神聖的工作,需要正義感和勇氣。不過要當上一個律師極難極難,得通過日本國內難度最大的考試。而且,所有學法律的人之中,僅僅只有2%的人能夠取得參加律師考試的資格。」

  「如果將來當不上律師,學法律不是白搭了嗎?」

  「不能這麼說。日本是個法制國家,幹什麼都不能不懂法律。比方要開辦一個公司,就需要大量的法律知識……」於是他這個「法」那個「法」地說了一大堆,弄得我暈頭轉向。末了他來了一句:

  「你們中國不也是這樣嗎?」

  「啊——哦,對對對。」我也不知地點頭好還是搖頭好了。

  「我說,關於二樓客人的鞋的問題。」坐在角落裡的三城君發言了:「客人多的時候,台沿下擺不了,我們最好能給放進鞋箱裡。不然,連個走路的地方都沒有,常常象踢球似的踢過來踢過去,又礙事又不禮貌。」三城君地東京電機大學物理系三年級學生。

  他有著一雙深深凹進去的大眼和一副寬寬厚厚的肩膀。如果說,鈴木具有典型的日本女子的氣質,那麼三城君就是具有日本男子氣質的另一個典型——象一部機器似地百分之百地絕對服從命令。特別是接到店長「令箭」時,那一聲飽滿的「是!」必定伴著「刷」地一個立正,「刷」地六十度鞠躬。簡直就是武士道的活標本。

  「還有,咱們的擦手巾有個別洗的不那麼乾淨。」拓殖大學經營系的三年級的山本君說:「這件事是否需要跟洗衣店交涉交涉。」我們店的擦手巾是每天送到某家洗衣店洗的。

  「有這樣的事?」老闆注意地問了一句。

  「是的。有一次一位客人要求換擦手巾,說有怪味兒。我聞了聞,確實有。」山本的口齒不太俐落,兩顆門牙在最近一次的柔道練習時摔掉了。他酷愛柔道。跟松下一樣,對業餘愛好的興趣大大超過所學的專業。一次他的腰扭傷了,傷得挺厲害,可還來打工。瞧著他那副咬牙忍痛的樣兒,好幾次「你歇會兒吧,悠著點兒幹」的話已經到了我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因為「不來則已,來則拼命」是這裡的規矩。

  「今天就算了吧,腰好了再來幹。」我改口這樣說。

  「沒事兒,活動活動有好處。」他強笑了笑。可我清楚,他是需要錢。他那在鄉下的家生活本不算富裕,而母親又病重住在醫院……

  會議繼續著。凡被認為是問題的,不管芝麻綠豆,雞毛蒜皮,全都一一擺到桌面上來。就好象在座的每個人都是味道園的經營者似的。

  會議開了一個多小時,接下去是老闆請我們吃飯。到了另一家日本飯館。當人們脫掉了鞋上了「榻榻米」,跪坐在四方坐墊上時,一個個臉上都流露著毫不掩飾的歡喜。只有我不。我最怵的就是吃日本料理。沒味道不說,吃不飽也不說光是那個「跪坐」就足足夠你受的——膝蓋又疼腳背又抽筋。所以每到這種場合,我無論如何要求取得「老外」的「特殊姿態」權,允許我伸平了兩腿坐。

  彼此讓座。互相斟酒,一陣叮叮噹當的忙亂之後,老闆帶頭高舉起酒杯:

  「味道園,全靠你們,請諸位多多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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