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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優酪乳


  從小,北京優酪乳這種飲品就是我飲生活中的最佳,多少年後對它粗糙而且特異之酸的狂熱仍不能稍減。

  在海外多年最多想起的就是親朋和它。

  北京的優酪乳一向是用那種粗瓷大瓶裝的,每瓶都裝得半滿不滿,面上的蓋紙簡簡單單地用一根細小粗糙的猴皮筋草草一綁,就算是一件成熟的商品可以出手了。早年間家境不寬裕,父母的經濟能力只能給我和我哥哥合訂一瓶優酪乳,因此,我和他在更事前後的多少年裡,我們每天總是兩人共用一瓶這種粗瓷大瓶奢侈的。虧得我哥哥在性情中對我有著無邊無涯的寬厚,我也就總能在奢侈中以小賣老地多吃多占。

  不然,因為這一兒時粗瓷大瓶積累出的縫隙倒真可能傷了日後的感情。後來我們乾脆就此分飲,我喝每週一三五的,他喝每週二四六的。

  家裡不是北方人,十幾歲之前有關家中飲食的記憶竟全是母親對每月糧票中米票過少麵票過多的抱怨和每週一三五的這一大瓶。

  紐約可以叫做優酪乳的是一種叫做「YOGHURT」的東西,這種東西被放在做工精緻的小塑膠盒中,上面蓋上美倫美奐的小蓋,內中漿液的顏色歷歷可見。這種「YOGHURT」花樣繁多,既有單純一種口味的,也有各種口味混雜的。比如說,既有草莓的也有鳳梨的,還有草莓加鳳梨的。紐約的這種貨色味道和北京相比就像二者的包裝一樣背道而馳,紐約貨口感細膩而甜恬,放人口中相當平和舒適。第一次在陌生的異國超級市場買到這種「優酪乳」,急不可耐地才一入口,面對劈頭蓋臉而來的甜膩,我竟失望得淚流滿面。

  美國的蘋果也是相當具有可看性的,尤其是那種紅皮蘋果,皮兒紅得幾近無以復加的地步,但是這種蘋果給人的往往也是一個騙局,其內中品質甚至完全不如北京小攤上要處理賤賣的小「國光」。

  美國的雞肉更是舉國公認最便宜的肉類,但這種由美國方式催化出來的雞味道寡淡。在中國時,多少年來母親每每燉雞湯時一定是家中的一項喜慶,中國的雞在久熬之後的香醇絕對是一種段數極高的嗅覺享受。

  美國雞則不,放在美國一向火力不足的煤氣之上他們往往幾下就被熬榨成無味的雞渣。

  回國走了走,覺得無論講景點還是講食品,國內已越來越多地和美國的種種出現漸趨一致的同一,一個麻煩在於我們在講同一的同時又是時時不舍「民族特色」這劑後悔藥的,也因此我們周圍就有土洋參半的東西層出不窮,可惜的是,在這一類事物中「民族特色」其實是類同「殺手鐧」的東西,而我們的人卻誤認是「後悔藥」,這事本身就是一種失誤。這兩者之間的不同在於是從根本上就注意維護,還是把本質改良之後又往改良之前折返回頭走回幾步。

  我們常愛做改良之後又後悔的事。我們把一切原汁原味東西都掃除乾淨之後又大徹大悟地喊著要保留,現如今我們的許多「民族之粹」也就是這麼來的。

  回京後,不少好友一提就提到北京的紅樓夢大觀園、頤和園的蘇州街乃至世界公園等稀奇去處,說是美侖美奐云云。我就也常常為這一類去處而推辭。我不忍明說這幾處地方已經人工得索然無味了。如此,我倒寧可去一處未被拆遷、也沒有太多由早年防震棚改良成各家廚房、原汁原味的北京四合院。

  我覺得我們有相當的一些事情是不便向西方的架式改良的,比如有天驚訝地在街上發現還有「少林可樂」一類的名堂,就心裡彆扭了好一陣,心想,與其生硬地套用這麼土產的和舶來相加而成的名字,通俗而晦澀,為什麼就不能純中國一點叫個「健力寶」之類呢?

  說句題外話,我們現今市場上的紛雜物價竟不顧一切地和美國漸趨同一了,比如,我們的市面上已經越來越多地有舶來配方本地土制的「雪碧」了,小小一升出頭的此物要價竟約在六元人民幣之間,而美國兩升這種飲料的價格也不過是一美元出頭,時時甚至就只賣到九毛九分錢。

  此次回京竟也看到北京優酪乳出現了紐約貨那種精緻的塑膠包裝,心裡頓時覺得很不來勁。看到優酪乳瓶上竟開始標出「蜂蜜優酪乳」一類的字樣,心頭不免又是一緊。好在感覺中味道仍是和小時每週一三五的那種類似,便幾乎次次被賣貨的生意人大肆驚訝,總說是您這位人高馬大地猛衝到這裡就好像已經口渴到極處我要找你的零錢還沒掏全你竟早是一瓶下肚。

  我於是羞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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