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曼哈頓的中國女人 | 上頁 下頁
一二九


  這位前眾議員完全不顧我的感覺,他把那只盛滿香檳酒的高腳杯舉起來說:「今晚我要和你跳舞,在巴黎,我一定要和你跳舞,我想沒有人會反對這件事。」

  遇到這種情況,你是不能馬上打他一記耳光的。他是你的顧客,他並沒有非禮,所以你只能聽著,只能裝著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這是我陪美國客戶回國或去歐洲時常常碰到的困擾。特別是和一個美國男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既不能太冷,又不能冒出半點熱情,還要特別小心不要讓客戶誤會了你的意思。比如說,你絕不能讓他幫你遞過一杯咖啡或幫你倒一杯茶。而太古板的東方女孩子,美國人也是不喜歡的,他們會認為你沒有幽默感,是不討人喜歡的所謂「亞裔刻板形象」。

  巴黎的夜晚確實充滿浪漫情調,醉人的春風吹進假日酒店的酒吧舞廳,大理石光得閃耀出兩、三對起舞的人影來。旁邊是四個人的一支小樂隊,在月光下吹奏著《我只對你說我愛你》。艾倫一手摟著我的腰,一手緊緊握住我的右手,他步姿優雅,是個無可挑剔的舞伴。在悠揚的舞曲中,他用他帶著演講魅力的好聽的英語對我說:「朱莉亞,你是這裡唯一不帶珠寶的,但你比這裡的任何女人、任何閃耀的珠寶都更有魅力……你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和一個東方女子一起跳舞。」

  他把我摟得越來越緊,我可以感覺到他襯衫下怦怦的心跳和帶著香水味的急促的呼吸。我知道一切必須停止了,正當我要講:「對不起,我想回去休息了。」他先鬆開了我,用一本正經的口氣說:「我累了,明天一早你到我房間,我們一起研究法國流行款式,下午和三家批發商開會。」

  第二天一早,當我挾著大包檔按時去敲他的門時,我心中既猶豫,又憤怒。我進門後的第一句話是:

  「艾倫先生,昨天晚上你不該那樣的……你應當像只熊一樣摟緊你妻子跳舞才對。」

  這位前眾議員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Julia,別這麼說……昨晚我摟你跳舞時,就像在夢裡一樣,我立即放下你,去房間給我妻子打電話。唉,昨夜我一夜失眠……我喜歡香檳也喜歡白蘭地,我喜歡貝多芬也喜歡約翰·丹佛,為什麼我就不能同時也喜歡一個美妙的中國女人呢?……這裡只有我們倆人……」

  他立即感到自己講得太露骨了點,於是假裝溫柔地走到我身邊。我正望著巴黎窗下的香榭麗舍大街,考慮應當怎樣收拾一下這位前眾議員。他伸出右胳膊,搭在我的肩上,然後猛地將我擁抱起來,那脖子裡鑽出的布明黛爾男人香水,濃烈得陣陣熏鼻。「Julia,一次,就一次!我求求你,這裡誰也看不見!只有你和我!還有巴黎,……我求求你!」我掙脫開他,沖到電話前,撥了麥克在紐約的電話。

  「我先生,」我拿著電話望著艾倫,「我先生要和你講話。」他無奈地接過電話。

  麥克在電話那頭叫道:「Son of a bitch!如果你動我老婆一根毫毛,我就打斷你的肋骨!我馬上就來巴黎!我六小時就到巴黎!我要讓你看看我帶來一隻怎樣的筐子,來收拾你的骨頭!把你那幾根肋骨帶回紐約去!」平時一向溫柔的麥克大聲叫嚷著,我聽得一清二楚。

  艾倫滿臉漲得如夕陽般的通紅,他放下電話後,我故意問他:「我先生說什麼?」

  他聳聳肩膀,「哼」了一聲,說:「你先生讓你在巴黎帶幾根骨頭回去喂狗!……」他把酒一飲而盡,走到窗前,煩惱地揮了揮手,說了聲:「Shit!」

  我把手中一大堆文件朝他床上一丟,說了聲:

  「你自己看著辦吧。」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他的房間。我回到自己房間,在客房門上換上「請勿打擾」的牌子,又打電話告訴飯店總機:「I don't want to be disturbed」(我不接任何電話)。然後跳上床去,按著遙控器看起當天的巴黎新聞來。

  從那以後,艾倫再也沒有碰過我一根手指頭。

  在美國,在歐洲,我在生意上來往的都是男人。我和艾倫又多次一起飛往歐洲,我們已經合作了三年。歐洲市場給我帶來了傭金,給他則帶來了巨大的財富。在一次宴會上,他把我介紹給他那位嬌媚年輕的夫人時說:

  「這是朱莉亞,一個非常、非常厲害的中國女人!」我也把艾倫介紹給麥克——他曾揚言要帶一隻筐子去巴黎收拾他的幾根骨頭——麥克和他毫無拘束地笑著握了手。我出人意外地對艾倫的嬌妻說了句:

  「你的先生,他是一個非常、非常Sexy(性感)的男人!假如他再聰明一點就好了!」

  然後我們四個哄堂大笑,高舉酒杯,觥籌交錯間慶祝我們成功地打開了歐洲市場。

  每次去歐洲,我都不忘記去慕尼克看一看老警官夫婦,或是給他們捎去一束鮮花。兩位老人在晚年想念獨子的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的每次到來總是給郊外城堡帶來生氣和歡樂。有教養的西德中上層家庭喜歡舉行私人音樂會和歐洲古典宮廷舞會。晚飯後,一支由老警官的幾個朋友組成的四重奏絃樂隊在客廳演奏起莫札特的作品,一位元胸脯豐滿的女鄰居演唱了舒伯特的歌曲,那柔美的抒情歌曲使我感到心曠神怡,德國人多麼熱愛音樂啊。每個城市鄉鎮都有燦爛輝煌、內部漆成乳金色拱頂的音樂廳!這是哺育了貝多芬、莫札特、巴赫、海頓、瓦格納、舒伯特、孟德爾松的故鄉。我走到鋼琴旁,唱起了《重歸蘇蓮托》。

  我當然仍是用中文唱的,這使那些參加晚宴的來賓們好奇不已。音樂會結束後開始跳舞,德國人一個接一個地邀我跳舞。在舞池中,我總是不斷地向老警官投去一個微笑,他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他的中國兒媳。不久前他曾對麥克說,他覺得這簡直有點兒不可思議——一個中國女子,離過婚,來美國才5年,就一會兒出現在歐洲富麗堂皇的客廳,一會兒又出現在紐約曼哈頓的社交場合。在他們眼中,我是個有點兒文學色彩和浪漫形態的女人,並不像一個女商人。對歐洲婦女來說,美麗、丰韻、嫵媚就是她們的出身;天生的聰明,優美的資質,溫柔的性情,就是她們唯一的資格。而老警官卻認為我的經歷簡直可以寫暢銷小說。——他們有時真的奇怪我這個黑眼睛黑頭發的東方人,怎麼就在藍眼睛金頭髮的西方人中間成了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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