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美國小旅館見聞錄 | 上頁 下頁
六三


  租金一日一付。我們收取的租金為別家房客的兩倍,每日每家60美元。那段時間4號和25號在同一房間的居住時間已經超過30天,而他們並不援引州法賴帳白住房,就算他們這麼做,我們也不怕。我想了個辦法,叫他們每天填寫一張登記卡,比如今天卡上是何塞一人租用,明天卡上換了貝雷斯租用,後天再變回何塞,下一天又是貝雷斯,因此無論何塞還是貝雷斯,永遠做不到連續租房30天,在同一個房間,25號也照此辦理。

  為了生意為了補償蕭條期的損失,不得不這樣做。

  以何塞、杜馬的聰明,為什麼花雙倍租金住房呢?

  美國的旅館有因租房給妓女而被捕的,未聞有因租房給毒販而就逮,然而明知其為毒販卻出租房間給他的旅館絕對是壞旅館。旅館租房給毒販等於默許它做毒販的office,但不許他撈過界——黑黃兩吃。黑是毒品,黃是賣淫。4號和25號一魚兩吃,又販毒又賣淫。

  租房做Office的毒販不上街兜售毒品。街頭毒販雖然自立門戶,卻少不得要求「坐樓毒販」供貨,總之,街頭毒販處於最低層,最擔風險。吸毒者半夜犯了癮,或是摸熟了路,直接叩「坐樓毒販」的門買貨,也不算越規,好比商家做批發兼做零售。

  上街販毒可不簡單,這是門大學問。

  街頭毒販分單挑、雙簧兩種。單挑是一個人做。吃哪一方,定而不移,斷不會今兒在這兒明兒在那兒,主顧摸不透,生意做不好。單挑往細處分,形式又稍有區別,一種是站在街邊不動,一種是來回走動。後者有個好處,買毒時,雙方擦身而過,買方的手和賣方的手于一握之間錢毒互換,交易於焉完成。前者比較費事。買方先付錢,毒販看也不看,放進衣兜。買方走開,裝模作樣閑眺街景。俄傾,二人相對而行把貨遞出,銀貨兩訖。

  毒品當然不帶在身上。藏毒地點變化多端,人行道的地磚下面啦、廢郵筒的裡面啦、廢路邊停車計時表裡面啦,等等。郵筒、計時表豈有報廢之理?那是藏毒人的精心傑作。更有絕招,存在旅館的指示燈的邊框裡。真正捏在手上,揣在懷中的,即便搜出來,風是風火是火銬進警察局,前腳進後腳出,因為經過檢驗不足構成犯罪的法定數量。美國法律允許隨身攜帶一定數量的非法藥物自用。

  切莫以為街頭販毒淨是三塊錢三塊錢不起眼的小生意。我見過三百五百美元的大買家。

  天天早晨8點鐘,一個女青年披頭散髮趿著拖鞋穿著睡袍,步態輕徐閒雅走到M旅館的指示燈下買貨。她的容貌引起我的注意,決定開導開導她。我不能面對華人沉淪毒海兩袖手旁觀。她居然認識我,所以我站在身旁她不起疑,她正在閑眺街景等貨。我問她是從哪兒來的。她回答是從泰國來的。這句英語還可譯成:我是泰國人(I'm from Thailand.)。我還是不信,故意拿髒話激她,完全沒有反應,她真的聽不懂漢語。

  賣主是久占M旅館的老毒販,嬉皮笑臉地走過來,硬要塞給我20美元。他怕我壞了他的財路。事後他對我說:「這個泰國婊子每天買3百元錢的貨。」

  M旅館右鄰是一幢公寓,裡面住著幾十戶人家,清一色西語裔佬。二樓臨街一面有個胖娘兒們,出身於毒販世家,渾名「巨無霸」。她的17歲女兒站街販毒,做娘的高踞樓窗「把場」。起初,混子無賴們不知天高地厚,年輕姑娘幹上這一行,褲帶沒有不松的,都想傍前嘗嘗鮮兒。「巨無霸」飛下樓來左右開弓,打得左右一邊一個渾小子口冒鮮血,正要還手拼命,「巨無霸」左臂挾著個小個兒的,右手擰著大個兒的耳朵,兩個討便宜的孬坯哇呀亂叫,這才曉得姑奶奶的厲害。

  說也奇怪,神鬼怕惡的,從此遠近壞蛋非但不敢來找茬兒,反倒畢恭畢敬,甘心情願替她賣命,「巨無霸」成了這一帶的大姐大。

  街頭的雙簧毒販有真雙簧有假雙簧。真雙簧的前臉兒與後臺彼此是一夥的,賺多賺少平分。假雙簧彼此是雇傭關係,主販付給從販工資。

  真雙簧,前頭應市的手上身上沒貨。小買賣也做,但不大在乎,蠅頭A、利賺也可不賺也可。心貪,喜歡大買賣,一個月開一次寶盒,紅了就行了。便衣抓這類毒販可不容易。應市的拿眼一看,八九不離十才往後領。後臺高得也不遠,在應市的盤道時,他早看個透,認可才接收,不認可,使個眼色,一起開溜。

  看准了接過手,應市的和後臺押著買貨人往前走,繞夠了溜夠了,才開盤口議價。價錢談妥,領到了地方,當場成交,一手錢一手貨。不訂後約,訂了也是白訂,訂約不過虛應故事,過後買賣雙方都不拿這當真。

  當然有看走了眼的時節。怎麼辦?以不變應萬變的法子是,二對一繞啊繞,繞到一處死巷,四望無人再交貨。翻臉就翻臉,雙拳難敵四手,還是買主吃虧,孤掌難鳴。買主真是便衣,有槍,而賣主也有槍,兩把對一把。

  主從是雇傭關係的雙簧,調兒好唱。從販把風,大主意主販拿,買賣做得不大,天一黑就收篷,因為員警密集出巡的時間到了。

  街頭販毒者,無論單挑還是雙簧,全得接受地頭蛇的調度,他手下有一把子兄弟。我親眼目睹保護費遲交者打得頭破血流。打完了,錢還得乖乖給,少一個還得打。遇上生意麻煩,有混子們罩著,便衣在哪兒,巡警在哪兒,大哥大打過來一清二楚。等警隊開過去,早作鳥獸散了。

  何塞和仲馬跟地頭蛇門德斯好得穿一條褲子,見了面甭提多親熱呢。又是握手又是親臉頰,久久擁抱不肯甘休。

  我料想兩個毒梟生意做得不小,而大生意要開車到旅館外面做。這裡是Office,出貨得在倉庫。神秘物一定在神秘地點,據說當事人都莫測高深,另有牽線的木偶戲子。不過,他們可算是販毒集團離吸毒者最近的銷售布點。不管怎麼樣,設在M旅館的Office得到充分的利用。

  MAID清完客房便下工回家了。一日之內除了朝9到晚5這9小時外,旅館只有經理一人留守。人單勢孤,受了暗算吃了虧全找不著正主子,因此凡事只可智取不可力奪。而4號和25號最令人頭疼的是,容留毒蟲吸毒,招留妓女賣淫——殫精竭慮,屢禁不止,徒喚奈何而已。

  吸毒者(俗稱毒蟲)上門買毒,等不及回家用,廢墟、僻巷、房後死角,凡是隱蔽處都可以用作吸毒場所,可是畢竟有危險,而且不舒服。吸毒不是用來填飽肚子,是為著吸食以後的享受,作用於腦神經的享受,而精神享受必須環境協調。

  何塞、杜馬把房間裡的浴室加以佈置,使毒蟲獨處一室自得其樂。他與毒友約法三章:不准吸毒用具丟進浴缸、抽水馬桶和臉盆(Sink)。不准鎖上浴室門。不准毀壞浴室的各種設備。

  此三法真可說是「德政」,保證了4號和25號作為販毒本部的長治久安。如果抽水馬桶堵了浴缸堵了臉盆堵了,還能見容於旅館嗎?鎖上浴室門防誰?員警真的上了門,多好的鎖一腳就踹開;自己人則不必防,況且毒蟲懂得鎖不懂得開,吸了毒爹娘不認,更不用說開鎖了。

  要命的煩惱不在吸毒過程,而在於吸毒之後的變化。人一旦吸了過量的毒品會喪失自我控制力,要發洩,盡情發洩,毀壞房舍、機車、器物固然可怕,事實上遠遠不如吸毒者的情欲可怕。

  何塞、杜馬不愧是行家,思想周密,吸了毒走出浴室,馬上有美女伺候,於是雙雙攜手重回浴室。這一來,身體內外的精「華全吸幹了,當他走出毒窟踏上歸途的時候。

  現成妓女供應現成嫖客,就旅館管理而言,當然章法大亂,但總比外來妓女帶上嫖客借地而宿安全得多也整齊得多。

  DOWN TOWN一帶租房一小時10至15美元,黑人區才有便宜的,而叩開何塞或杜馬的房門,4美元方便一次也行。妓女差不多個個吸毒,就算嫖客不吸,錢一到手妓女馬上買毒,她幹這行原本就為著有毒可吸,一份買賣雙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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