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美國小旅館見聞錄 | 上頁 下頁


  「哪裡話,老張。有我吃的就有你的。這兒幹不了,我帶你另包旅館做。」說著,他一口氣幹了一大杯啤酒。

  我的深度近視純因讀書而致,愛書而不知愛護眼睛。家貧燈暗,湊近書看,於今則湊近馬桶看,唯恐刷不乾淨丟了飯碗。旅館牆外常有學童經過,結成隊唱著歌,我想起我的童年。讓梨之齡,祖父曾贊我唐詩誦得好;豈料,青春的理想如昨日黃花。我悄悄抹掉眼角的殘淚。轉念一想,人來美國,過去做什麼不必記掛,未來做什麼也不必記掛,隨遇而安,一步步走下去,可是走到哪裡呢?

  C旅館的房間一字排開,外端是Office(辦公室),左首洗衣間,坐在辦公桌前向外望去,旅館全景盡收眼底。出入口面臨79街,三株高大的棕櫚樹圍守著一叢不知名的鮮豔的紅花,迎風飄舞,好像安慰我的寂寞。夜幕低垂,黑暗籠罩大地,晚風吹來陣陣瘋狂的笑聲,尾音隨著歸鳥飛向遠天,頗有幾分悲涼的意味。

  §2.暗藏春色

  在加利福尼亞州,賣淫這古老的行業為法所不容。有人利用陪酒女為KTV助興,殊不知,這是色情架構不是高科技,毋須飄洋過海引進來。我想,當旅館提供賣淫場所時,它不也成了妓院?只不過不蓄養妓女罷了。

  雖然租房時間長短不足為憑,但同一女性數日或一日之間租房數次,男友各個不同,其行業不問可知。

  蕭伯納的名劇《華倫夫人的職業》,對於女性寧為娼不做工的心理有著深刻的描述,我從一位韓國女青年的事蹟得到印證。

  她常帶不同男友來C旅館住,唱歌跳舞陪酒。她生得瘦小,聲音嘶啞,唱啊跳的,我實在替她難過。她的朋友卻興致很高,按著節拍鼓掌怪叫。附近一家服裝店的韓國老闆動了義憤,特地把她叫到店鋪後堂,粗聲大氣而純屬善意地訓了她一頓,她紅著臉低下頭一聲不吭。當晚,熱心的老闆設宴款待她,第二天給她換上一套新裝,並親自駕車送她到韓國人開的制衣廠上班。

  隔天晚上,月兒正圓,我不忍辜負清靜獨自在停車場上徘徊。微風吹過,傳來歌舞聲。好耳熟?正尋思間,7號房間門開了,月光映出一副熟悉的面龐。「果然是你。聽說你去制衣廠啦?」我問道。

  她快步走來,憤憤不平地說:「制衣廠不是人呆的地方。老闆的臉比屁股都難看。車水杯薪,買化妝品還差不多。分分秒秒在眼酸、心跳、流汗中度過,這樣活著不如死!」

  我望著她苦笑而已。

  誠然,理由正當的風塵淪落人並不多見,但今日美國確有令人無限感慨的風塵之歎。

  某夜,一輛老爺車載來一戶人家。夫妻倆、十歲男孩和嬰兒。我不想一次租出三天。一天一租,出現麻煩第二天可以不續租。

  「先住一天好嗎?」我用商量的口吻婉拒。

  夫妻倆說經過長途奔波想多歇幾日,三天后趕赴芝加哥。去年曾住過這裡,印象很好。

  女人懷中的小天使已經睡熟,手上領著的男孩瞌睡連連,我不能說不。半月前,一對中年夫婦帶著三名子女來此也租三天。很快露出破綻,「丈夫」是街上拉來的,我不得不讓娘兒四個提前退房。不料,三個孩子天天到我這兒找娘,他們露宿於旅館外無主的廢園,我很後悔。

  早上9點,那四口之家的男主人隻身開車出去了,我預感不妙。我收拾房間時,見她的房內換了個男人躺在床上。等這男人走了,我藉故到她屋去,她明白我的來意,請我不必擔心,原訂計畫不變。她的男孩怯生生望著我,小天使對著我笑,她歎了口氣,娓娓談起她的身世。

  她原有著貧窮而和美的家庭,父親的油漆刷使一家三口經常免於饑餓。不幸,他染上賭博惡習,從此一家人在憂慮、吵鬧、恐懼中度日。為了代父償還賭債,她15歲時就輟學去當脫衣舞女。

  晚上跳舞,夜裡不是陪客人睡覺,便是任老闆隨意輕薄,稍不如意抬手就打。她的女朋友海倫憤然說,陪宿的「外快」老闆吞了一半,還不如自混呢。在海倫男友的幫助下,她擺脫舞場老闆的追索。哪知,才離虎穴又入狼窟。海倫的男友經營地下妓院,海倫專門物色「對象」,從中牟利。她被迫在那裡做到期滿,本想嫁人結束賣笑生涯,可是遇人不淑,都把她當玩物。現在兩個孩子要吃要喝,欲罷不能,茫茫前路,歸宿在何處?

  她失聲痛哭。孩子們也跟著哭。我默默祈禱上蒼賜福給這年輕的母親。

  大多數風塵女子與其說受困於環境,毋寧說受困於毒品。換言之,若無萬惡的白色粉末,她們當中會有更多人走向新生。

  菲瑪不斷更換男友,每當男友走後,她總獨自留在房內20分鐘。先用剛剛賺來的錢買毒品,隨後關上房門吸用。她不瞞我,我既租房給她就得容她享受這片刻的歡愉。要不是看她從不生事,我絕不租房給她。唉,這裡的女性哪個清白?能保住飯碗一定業績好,我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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