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綠卡——北京姑娘在紐約 | 上頁 下頁


  「噢?這名字,狠有趣,有趣。鋼鐵是冷的,不美的,花是暖的,美的。用鋼鐵做的花一定不同一般,一定更美,一定價值狠高。」村上的發音,鐵花聽著不太順耳。名兒是媽起的,生她那年夏天正是院子裡鐵樹開花的時候。從沒有 一個人把她的名字與價值連在一起比較過。日本人真是經濟動物。

  「我……我……我叫王……王一來,王是三……三橫一……一豎王,一……一是一二……二三的一,來……來就是……」那個帶頭皮屑的人也湊過來介紹。只見大醜(鐵花在心裡這樣稱呼他)舉起古手,在空中揮了揮,試圖以此來消除他語言上的障礙。

  她實在是不願意王一來插話進來,因為他與右邊這位日本人比起來,怎麼說呢?真差勁!

  「常小姐,你去哪裡?」日本人這個句子造得還行。

  「美國。」

  「讀書?」

  「嗯。」

  「哪個城市?」

  「紐約。」

  「喲!」大醜大聲地叫了一聲。

  「我……我也……也去……去紐……紐約……讀……讀書。」

  「真的!」她露出甜極了的笑容。她笑得樸實大方,清白的牙齒,整齊地排在兩片紅潤潤的雙唇中間。

  「太巧了,這樣咱們路上可以有個照應了。」她說。

  一陣交談過後,又陷入了平靜。

  也許是長途飛行的緣故,鐵花任憑思緒飛馳。她想過去,想往事,想現在,想未來。她不知道飛機上所有的人是不是都像她這樣胡思亂願。也許都這樣吧。

  本來嘛,一個人的手腳,被捆在不到一平方米的地方,身體又只能保持著一種姿勢坐著,20幾個鐘頭夠熬的。

  這時,唯一能大顯身手的是大腦,思維是不受空間限制的。平時八杆子打不著的人啦,幾百輩子以前的事啦,會突然一個個從大腦的溝回裡跳出來。

  鐵花也想起了一位八杆子打不著的人一黃自強,中學時的同班同學,他們一起去了內蒙兵團。

  * * *

  冬天,冷得不能再冷的一個冬天。

  一天晚上,她在火坑上睡得正香。

  「鐵花,鐵花。」有人在窗外輕聲叫她。

  迷迷瞪瞪地,她睜開了眼睛。

  「鐵花,鐵花。」

  她心裡明鏡兒似的,知道是誰。

  「鐵花!」叫聲越來越高。

  她立刻坐起身來,披上了軍棉襖。

  那叫聲還未停。

  她輕手輕腳朝門口走去……

  輕輕地,門打開了一道縫,那零下四十幾度的北國寒流立即襲了進來,她眯起了雙跟。

  「鐵花。」

  「唉。」她應了一聲,冷風迎面吹進了她的口腔,她打了一個寒顫。

  那人聽到了應聲,立刻從視窗跳到了門邊。

  「你出來一會兒行嗎?」

  「太晚了。」

  「我有事跟你說。」

  「趕明兒的。」

  「那……那你看過我的信了嗎?」

  「你膽子真大。」

  「……」又一股夾著雪花的寒風吹了進來,她把軍棉襖的領子往前拽了拽。

  「太冷了,快回去吧。」她催他。

  「你怎麼想的嘛?」

  「明天再說。」

  「你不說,我不走。」

  「我……我也喜歡你。」她不知道自己哪兒來這麼大的勇氣。

  「鐵花,鐵花。」聲音顯得急切,「明天收了工,在場院西邊的牛棚裡,你等我。」她匆匆地與他定好約會。那人走了,他就是黃自強,一個看上去還算帥氣的小夥子。

  她鑽回被窩裡,久久不能入睡。l7歲少女孤寂的心,第一次被異性煽開了愛的心扉。

  火炕拷得她翻來覆去。

  她伸出手,從軍棉襖的上衣口袋裡又摸出了那封信。

  她從枕頭下麵摸出了手電筒,又把被子往上拉過了頭頂。

  在潮的、熱的、有股怪味兒的被窩裡,她打開了手電筒,把那封火一樣的信,又看了一遍。

  親愛的鐵龍,
  我愛你。

  在冰天雪地的北國,
  我找到了熱,那就走你,
  在一片白色的世界,
  我看到了希望,那就是你。
  在茫茫無際的林海,
  我找到了方向,那就是你,

  鐵花,
  你那輕盈動人的腳步,巳踏入了我的心房。
  為了你,我可以不吃,不喝,不睡。
  是啊,吃、喝、睡,算得了什麼?
  只有愛才最珍貴。
  為了你,我可以幹出任何事,
  任何事幹完了都不後悔。

  來!讓我拉著你的手
  走出過冰天雪地。
  來!讓我挽住你的腰際,
  讓我們一起走吧,
  哪怕是大地的盡頭。

  這封信下署的是真名實姓一黃自強。

  那時的她太純情。她被打動了,一封沒有高妙文采的信,或者說詩,帶給她的卻是從未體驗過的震撼。她渾身出了一層層粘乎乎的汗,是由於火炕的熱度,還是信中的激情,她無心去分析,反正她 一夜沒睡。沖著那乾打壘的土壞房,沖著房頂上露出來的一條條木椽子,她睜著眼睛,想了一整夜。

  在那革命洪流四溢的年代裡,被派到邊陲的這些少男少女們,不管環境多麼險惡,物資多麼貧乏,都擋不住青春的誘惑。在那寂寞、寒冷、無祭的日子裡,即使讓他們一天干上十幾個鐘頭的活兒,他們還是剩下了大量的能和熱,青春就會在寂寞難耐中騷動起來。不到兩年時間,整個乒團,彩事不斷,情書滿天,就連老老實實、政治掛帥的兵團領導,也被捲進來了。

  說來也怪,常鐵花一直沒能捲進去。按她那出眾的長相兒,在兵團的女知青裡,該屬一流,就憑她那1。68米的個子,往那兒一站,也是鶴立雞群。

  可她一直沒得到任何異性的青睞。是她高傲,嚴肅,不給人以機會?不對!她何嘗不想有異性的安慰?可是,一直到這股洪流的尾聲,她才第一次收到了黃自強的這封情書。

  第二天收工後,她趁人們回宿舍洗臉,去伙房打飯的空當兒,來到了牛棚。

  黃自強巳先在那裡等候她了。「吱呀」一聲,她推開了木門,心跳的速度頓時加快快了幾倍。

  黃自強顯然相當激動。他搶上前去,拉住她的手;「鐵花!」他呼喚著,眼裡閃著激動驚喜的光芒。

  「來,這邊暖和!」她隨他走進了牛棚的角落。

  兩隻老牛橫臥在阜垛裡,圓圓的大眼,瞧了他倆一跟,若無其事,似乎己司空見慣了。

  為了避寒,他倆一同擠到一隻老牛的身邊,老牛「哞——」了一聲,移動了一下身體,像是為他倆騰地方。,牛肚子成了天然沙發,溫暖、柔軟。他倆半躺了下來,老牛的體溫,透過冰冷的軍棉襖,傳到他倆的身上,驅散了北國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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