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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我不是說過我已經倦於飄浮了,士元和一梅結婚那天,我站在一旁,突然覺得自己是站在幸福圈外的人,我並不怎麼年輕了,既然閉不上眼,狠不下心結沒有愛情的婚,只好另作打算。」她稍停,俏皮的咬一下嘴唇:「我記得,有過一個人送給我一隻古老的指環,他說他愛我,因為我是我,而我從十八歲開始愛他,放棄獨身的自由是因為打算跟他苦也好,樂也好的安定一輩子,或者流浪一輩子!」於鳳從衣領裡掏出懸在細長銀煉鏤刻著兩代深情的指環,輕巧的在希彥眼前一晃,不偏不倚的落進他伸出的手掌裡,握緊落進他掌心的幸福,一仰臉,他看見那株桃李樹上雲似的花已經落盡,枝椏間疏落的長出新綠的苗芽,孤立過,美過,燦爛過,落過,戀愛樹終於成熟。

  「你安心大考,我在鄭老師家等你……」於鳳的聲音恍似世間最動聽的音符抖落在他耳邊。

  喜得說不出話來,他低下頭以無比的虔誠,輕吻掌心那只沾著她體溫的指環,吻那閃著愛與希冀的過去與未來。

  愛情在金山灣五月的風暴裡,找到歸宿!

  當晚,趙士元夫婦和范希彥一同開車送於鳳上飛機。起飛前,雷亨瑞匆匆趕來機場,見到他,範希彥迎上去,頭一次主動的伸出手來與他把握,由衷友善的說:

  「謝謝你來,尤其謝謝你這一向幫於鳳的許多忙!」

  站在入機室門口,於鳳遠遠的望著他,她的眼睛在微笑!

  出國以來,這是範希彥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男人,沒有一絲自卑自慚,踏踏實實的站在自己雙腳上!

  §16

  灰狗車站候車台最後的一個旅客跨上車,月臺上曙色裡的燈光格外慘澹了,車門一關,開往紐約的灰狗載滿長途的旅人,滑進三藩市清晨的濃霧裡。

  範希彥朝椅背上一靠,隔著綠玻璃窗向外遠眺;市場大街徹夜不熄的霓虹燈一閃一閃在晨曦的朦朧裡不甘寂寞的散出柔光,一排一排的高樓像森林的樹影般急遽的後退,東方式飛簷的建築一拐角消失在唐人街人造的古色古香中。多采多姿的漁夫碼頭,濱海的格瑞達裡方場,方場邊緣的防波堤,還有海德街角的那簡陋孤零的小樓,和流散在小樓裡的溫暖迷失、笑和淚,希彥留戀的回顧,舉不起揮別的手。

  灰狗車開上臨海的自由路,朝城外飛奔,金門大街漸行漸近,朱紅的橋欄,暈黃的防霧燈連成長長一條似幻似真淩空的霧虹,車行上橋,希彥一眼看見海中央那座孤零零的阿克卻斯小島,太平洋一片灰濛濛,只有閃著白光的燈塔像永恆的希望般屹立著,多少只船從海外馳進來,多少只船從灣裡駛出去,全憑希望點燃最黑暗的旅程!

  有船的地方,永遠有燈塔,沒有人是一座孤島,橋外,一隻灰翼的海鷗孤單的飛來,撲著趦趄的雙翼,來回旋轉,遲疑的攀附在橋樑的鐵索上,似乎倦飛,又似乎迷失了方向,範希彥急忙推開玻璃窗,心有戚戚的眷顧,海那邊一隻沒有歸途的鳥迷失在橋索上。

  但那棲息的海鳥,一展翼,輕靈矯捷的翩然飛起,不朝灣內,不朝海外,卻騰向更高的天空。範希彥穎悟的回顧朝霧中的金門橋,他無聲的道別,沒有歸途的鳥必須繼續飛,從這一端,飛到那一端;紐約不是黃金土,紐大的校園和加大一樣,不會掛滿伸手可摘的知識果,唯一可喜的是他再沒有幻覺,他再不存畏懼,生命是廣闊的天空,希望和愛情是他的雙翼,他像這只鳥,只有一個方向,飛向更高,更遠……

  海那邊,五月依然是流浪的季節。

  海灣裡的晨霧一層一層的飄逝,範希彥再一回頭,緊緊追隨在東行車尾的是金山灣灑金似的一抹朝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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