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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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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鳳黑光亮的頭髮在陽光下黑鑽石似的熠熠發光,她並不皙白的皮膚細膩潤澤像最新鮮的奶油,一雙微微上挑的眼睛裡掩藏著一對詭譎的小精靈般,隨時流露出善變的情緒和反應,她的鼻子小巧而挺直,整個臉型上最不完美而最突出的是她微闊而且微厚的嘴唇。但那向上微翹的嘴角輕輕一牽,最引人心動神馳,她剝開一粒小花生米送進嘴裡,希彥盯住她塗淡粉油質唇膏豐腴嗡動的弧線,神態不覺癡狂。 「你就是一輩子不吃飯,依然是世界上最性感的女人!」 「胡扯!」於鳳睨他一眼,不許他打岔的繼續說: 「妮娜說美麗的女人不一定性感,性感的女人不一定美麗,我們那位大老闆不久前從拉斯維加斯請一個女歌星來表演,那女人真是美若天仙,但是妮娜嫌她歌唱得不行,又沒有sex appeal,昨天請她走路了!」 於鳳做事的那間Polynesian Paradise是以氣氛吸引人,專賣東方菜肴和洋酒的高級餐館,大老闆在內華達和加州交界線開一家規模不小的賭場,家雖在三藩市,但他大半時間經營賭場,這邊的餐館完全交到妮娜手裡。他是長袖善舞,左右逢源的特號人物,妻子兒女之外,拈花惹草不說,與妮娜顯然另有特殊的個人關係。 妮娜是所謂見過世面的woman of the world,據說她是有四分之一中國血統的夏威夷人,但沒有一絲中國女人的溫婉。有一次,希彥打電話去「玻璃尼西亞天堂」找於鳳,正巧妮娜接電話,她聲音低啞急促,希彥心原有點慌,支吾艱難的請問她於鳳在不在?她不待他說完,立刻出言不遜的打斷他: 「Eve在這裡做事,不是專來接你們這些love︱sick的年輕人的電話,請不要再來打擾我!」 啪地掛斷電話,希彥摸著自己發燒的臉頰,像無端被人猛摑一掌。事後,他氣唬唬的告訴于鳳,於鳳說妮娜處人處事完全業務化,因為以往許多中國學生打電話找她實在麻煩,何況他打電話來正巧是星期六晚上,「天堂」最忙碌的時刻。妮娜身世神秘,作風尖利,但對她似乎另眼相待,於鳳以為她仍不失為一個了不起的女人。 希彥狠狠的咬一口蘋果。 「你那女經理不是要幫助你學聲樂嗎?現在怎麼了?」希彥帶點挑釁的故意在妮娜的紙老虎上戳洞。 于鳳不樂意的瞪他一眼,坐直身子: 「你真是的,她有這分心我已經感激不盡了,我跟她無親無故,她那麼忙,店裡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的事她一手包管,我不過是一個雇員,她偶而聽到我隨便哼兩句,居然認真當一回事,介紹我住到安格魯老闆閣樓上,因為安家有鋼琴,安太太,據妮娜說,以前在歐洲唱歌出過大風頭,我想她以前不但有極美的聲音,人一定也美,現在半身不遂,終日躺在床上,經不起最輕微的勞動,仍有那說不出的與眾不同的氣質,安格魯外表雖然粗暴,對安太太那種體貼入微,那種溫柔,有時讓人看著心酸!」 希彥記得第一次去小樓,安老頭對他太太說話時恍若脫胎換骨變成另一個人似的情形,他說: 「想不到凶神似的安老頭居然是個有情人!」 「妮娜告訴我,安太太的殘廢可能是安格魯一手造成的。安太太嫁給安格魯時,是剛從洛杉磯到歐洲去的年紀輕輕、默默無聞的女歌手,婚後不久,她從萊茵河岸小咖啡座逐漸唱紅,嶄露頭角,一躍成為維也納樂壇最有希望的女歌唱家。那次意外發生得非常離奇,是不是蓄意的安排,只有安格魯一個人曉得。安太太摔斷腿後,安先生寸步不離,隨伺左右,從此放棄自己的一切希求欲望。一心一意扶持她,維護她,取悅她,他是她的腿,她的眼,她的意識;他是她的丈夫,她的僕人,甚至是最忠心最崇拜她的唯一的聽眾。她再不出來,再不唱,只愈來愈弱的完全依賴他,三十年來,安太太似乎已經習慣於做另一個人全部生命的中心,有時,我想她也許畢竟是一個幸福的女人!」 於鳳清澈的眼睛裡浮漾著微動的水光。 「有一天,我腿斷了,你肯不肯陪我在海濱的小屋裡住一輩子?」 希彥一怔,眼睛直望著她,沉思半晌。 「我對你的愛情已經超過任何傷害的程度,我寧願自己殘廢也不會傷你一根汗毛。」 於鳳從地上一躍而起,誇張的拍落褲管的塵埃。 「你看你,隨便說著玩的,幹麼這麼認真?我看你才念了幾天理科,已經染上一身理工味兒。」 「什麼理工味兒?」範希彥一挑眉問。 「理工味兒嘛,就是迂腐古板的作風,一因一果的邏輯,一板一眼的科學頭腦,既不懂幽默又不解風情,如今留美學生最多這型理工派人物,講起學問頭頭是道,講起賺錢左右逢源,但是人情世故一概不通,智慧有餘,常識不足,跟這種理工味兒的人物交朋友無所謂,同事不錯,做他們的上司最理想,要是想跟他們談戀愛,那是自討苦吃!」 範希彥抖落身上碎屑站起來。 「我說一句因為愛你絕不傷害你,你這樣編派人,好,看誰自找苦吃?」他沒說完一步趨近於鳳,想乘其不意一把捉住她,於鳳反應敏捷的脫身逃跑,範希彥不舍的緊追。 于鳳沿著石磚砌的梯階輕盈的一路往上跑,繞著金黃耀眼的菊畦奔轉,她多彩寬鬆的軟衫飄在風裡,像美麗蝴蝶的彩翼。就在伸手可以捉住她的那一剎間,她蝴蝶翼似的,忽然變得易碎,可望不可即,而且幾乎不真實起來。那美,那鮮豔,像顯微鏡下貼在薄玻璃片上的蝶翅上的花紋和顏色,生物,物理,化學,化學實驗……南美人那一臉皰刺惟我獨尊的神情,和那充溢著強烈消毒氣味的實驗室,旋轉在他眼前,站在流風的日麗下,流情的麗人前,他怔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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