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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序:「海那邊」的吉錚/林海音

  第一次到「海那邊」去,是一九六五年間的事,第一次看見「海那邊」的吉錚,是在那年的六月三十日。那天我在史丹福大學有一整天的節目,晚餐是跟那裡研究中國語文的洋學生在一起,飯後大家談談,也有幾位中國同學。就在那裡見到了吉錚。

  吉錚是一九五五年還在台大外文系做學生時出的國,算來也有整整十二個年頭兒了。她到海那邊的美國,是進的貝勒學院繼續讀英國文學,一九五八年畢業,次年結婚,跟著連續做兩個孩子的母親;在美國那種環境下,就勢必得在家帶孩子了。我去的那個夏天,她因為孩子稍大,便客串教書,就是在史大教會話,販賣她的「京片子」。原來她是河北省人,在北平讀完貝滿女中初中才來臺灣的。她也擔任中央日報駐海外的特約記者。

  吉錚承認寫作是一種不死的細菌,一直流在她的血液裡,她曾寫過許多短篇,《拾鄉》是她的第一個長篇,《海那邊》是第二個。這篇東西,他說我是她的助產士,但是她自己身體裡既然有了寫作菌,也是沒辦法的事,這種毛病發作的時候,硬是會使一個女人不眠不休、不燒飯、不洗碗、不度假,非一氣呵成不可;所以當你讀 《海那邊》的時候,也就要隨著作者的安排,非一口氣兒讀完不可了。

  《海那邊》,從發排給「純文學」月刊連載,到出版單行本,我也讀了有三遍了。每一次讀著她,許多年輕的面孔,在我眼前晃動著。三藩市、柏克麗、中國城、金山灣、漁夫碼頭……對於我並不陌生,我曾在那裡兩次停留共一個多月,見到最多中國留學生,並且曾住進他們合租在黑人區裡的宿舍,有一個多星期之久;到底親自體驗了 《海那邊》的範希彥、趙士元的生活,也看見了于鳳、李一梅那樣的女孩子。我離開三藩市返國的時候,做了一種輕鬆、毫不在乎的勁頭兒,告別了正在餐館端盤子洗碗的中國未來的年輕博士們,上了飛機眼淚卻一直流到阿拉斯加。所以,當我讀完 《海那邊》的時候,怎麼能不動感情呢!我並不是主張「眼淚文學」的人,《海那邊》也不是一齣悲劇。舉個例,我的女兒五歲的時候,有一天看一本封面是一個嬰兒面孔的雜誌,看著看著,忽然眼淚就滴在書面上,我急忙問:「咪咪,為什麼哭?」她指著嬰兒的面孔說:「她好可愛!」眼淚可以在任何感情下流出來的。

  吉錚在寫作《海那邊》的期間,也常常在信函裡說一說她寫這篇東西的心情:

  「我正在寫一篇完全以留學生為中心的小說,寫初來的人較尖銳的感覺,寫Loves young dream……」

  「海那邊寫的是幾個男女留學生,都各自代表一型,他們可憐,或者可愛,由讀者去決定,我第一個目的是使他們可信。他們也許平凡,而這種平凡的掙扎也是人生……」

  「我正掙扎在如何結尾,我實在厭于所有女留學生抓住安全、捨棄愛情的俗套,也不是故意要革命,只是於鳳這個女孩子有脫俗的可能……」

  「於鳳如果脫俗,那是她的性格,也是海那邊的人生的一部分。那結尾苦思良久,覺得這樣較滿意。希望,是世間最可貴的東西,不是嗎?……」

  「五月依然是流浪的季節……海那邊歸不去的鳥,只有向更高處飛。也許是我太樂觀,活著那兒能沒有希望?誠然,我們要寫這邊的苦、掙扎和真實,若完全頹廢,不僅教國內人更不解,而且有一面吃葡萄,一面嫌葡萄酸的矛盾, 你可喜歡這結局?……」

  在《海那邊》出版的前夕,願為吉錚寫這篇介紹,略略報告這位女作家和她認真寫作的情況。

  民國五十六年五月四日,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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