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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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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是呢,我們倆這事就錯了,白認識這一場了。不是呢,我們倆的事就太對了,我一生也就這樣甘心了。」我說:「就有這麼嚴重!」她說:「那依你說呢?本來我跟你也沒事,我沒打算這樣,開始是想有個能說話的朋友吧,不知什麼時候開了始,就這樣了。」我說:「你後悔了,你心裡後悔了。」她說:「那要看你。」我說:「後悔你還來得及,本來我就配不上你,連我自己也沒有信心。你要去嫁個有出息有錢的,我沒出息,我從心裡承認了自己沒有出息!」她說:「你說這樣的話,狠心狼!」說著突然從凳子上一躍而起,撲到我跟前,頭頂在我胸前,雙腿趁勢跪到地毯上,伏在我膝上痛哭,雙手拼命搖著我的身子,仰臉望著我說:「給我一點希望。我也理解你,只是你為我作一點犧牲也不行嗎?我心裡又少不得你,我人又不能跟你回去,我這心都撕成一片片的了。」說著又把頭埋下去,伏在我膝上嗚嗚的哭,一會我膝上就是一片淚痕。她哭一會身子就抖動幾下,我的身子也隨著一顫一顫的。我拍著她的背又摸著她的頭說:「慢慢商量,慢慢商量,大家都再想想。」 她抬起頭,一雙哭紅的眼睛望著我,可憐的模樣叫人心疼。她說:「又是再想想,你已經想了這麼久,我都沒有信心了。」又退到凳子上坐了,掏出手帕擦著眼睛,不好意思地一笑說:「別笑我,我激動了。」我說:「什麼事也不急這一時,來日方長呢。」她說:「來日方長我不覺得,要快點把問題解決了才好,才安心。」我說:「兩個人都想一個星期吧。」她說:「就聽你的。」我說:「說不定到下星期你就想通了。」她說:「說不定到下星期是你想通了。」我心裡想:「天啊天啊,這件事到底還是錯了。」和張小禾結識,我一直想著是人生美妙的一筆,心中暗自得意,現卻分外地沉重了。 【八十九】 一個星期很平靜地就過去。那幾天張小禾對我還是親親熱熱,沒事一樣。這種親熱使我非常不安,她並沒有想改變自己的想法。如果她莫名其妙地生氣,煩躁,對我來說反而是一種好的跡象,那樣就預示著她在內心已經開始退讓,她生氣,煩躁,是想使自己作出的犧牲被我理解,在情緒上有所彌補。可惜她對我還是一如繼往。在那個星期裡我把自己跟她留在加拿大的可能性仔細考慮了一遍,還是否定了。那樣我將在精神上飄泊終身,一想到這一點我就不寒而慄。 在那個星期裡,她有幾次詢問似地瞟我一眼,我也微張了嘴,把眼珠輪了上去反問她。於是兩人都笑,也不點破。到了那個白天氣氛有點緊張起來,我說些俏皮的話,她反應也是懶懶的。吃了晚飯她把調羹往碗裡扔得「嘭」一響,說:「說吧,到時間了。」我說:「怎麼說呢?」 她生氣地一拍腿說:「一聽口氣就不對。早也知道就會是這樣的了。」我說:「呆在這裡我是不情願的,我活不慣,我心裡就是這樣想的,我自己也沒有辦法。」她說:「活不慣的人多,慢慢大家也習慣了點,沒有你這樣過了三年跟三年沒過樣的。也知道你對我也就是怎麼回事了。」我說:「不為了你真有個像樣的前途我也會放棄了,為了你呢我不把話說死,可我總還要有條路走才行,總不能就東拼西湊找點事做就這一輩子,人總共加起才一輩子呢。」她說:「說來說去,你還是先考慮自己,後考慮我們兩個人。」我說:「也可以這樣說吧。可是如果我把這個話對你說呢?」她沉著臉,微撅了嘴說:「知道你說話好厲害,最會堵我。」又說:「有條路走你願不願意?」我說:「行得通的我都願意。」她笑起來說:「你說在這裡活得彆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說:「你知道我這不是瞎說。」她說:「你說你最怕看老闆的臉色?」我說:「謝謝你理解我。」 她很認真地說:「今天我不跟你開玩笑。」我說:「我沒開玩笑,我是在心裡謝謝你。」她說:「我有個主意,都想過好久了。去年我去北方玩,看見很多小鎮上有中國餐館,我們怎麼不去開一家?那些地方世外桃源一樣的,我就喜歡那樣的生活。寂寞十年八年就夠了,到時候把餐館賣了,你想到哪裡去也跟你去。年底我畢業了我們就去。你不是有幾萬塊錢了嗎?這比白手起家又強到哪裡去了。幾萬塊錢差不多的也夠買一家小餐館了。」 她說著拿出一疊《星島日報》,「看,賣餐館的天天都有,我們就去買一家過來。」我去翻看那些報紙,看她作了記號的那些地方。她還是興致勃勃說下去:「你做了這幾年的廚師,你有經驗,你管內。我招呼客人,我管外面。我們也不要發財,也就是自己為自己謀份工作。又不看臉色,又自由,又有了收入。我有決心,你有沒有?」我翻看那些報紙,頭也不抬說:「這些報紙我都看過了。」我眼盯著報紙不敢望她,可我感覺到了那雙眼睛驚愕地望著我。我又說:「這些事我也考慮過幾百遍了,可以說掰開來細細考慮過了。」 她艱難地問:「那你,你有什麼想法?」我說:「你倒想得好,世外桃源!在那些地方呆十年,中文報紙也看不到一張,中國人也看不見幾個,我倒成了什麼!中國話大概還能講幾句,中國字也還認得幾個,跟個文盲也差不多了。十年過去了也許就有了一筆錢,可這筆錢對一個文盲有什麼意義呢?人到底還是個人吧!人除了活得舒服還有點人的要求吧!」她說:「說來說去你還是要回去!」我低了頭說:「我算特別沒有出息的一個,我也不相信自己就能辦好一個餐館,也沒有那份熱情。不是那條蟲就不要勉強去吃那種菜。」她說:「今天算領教了你,好固執的人!我還打算要說服你呢。林思文和你分手,我總也想不通。怎麼可能呢,這麼好的一個人!到底還是有點實在的原因。對你這個人我是太,太──」 我搶上去說:「太失望了。」她馬上說:「失望已經不足已形容我的失望了。」我望了她笑,她說:「笑什麼笑,沒人跟你笑!一隻貓呢,到生死關頭也會下死命跳一下,你怎麼就不能下死命跳一下?人到底還是個人吧!我還是個女的呢,也不怕。不是為了自己的心,我已經坐享其成當個太太去了,什麼沒有?我跟了你,只希望你也學學那只貓,到生死關頭也跳起來一下!就這麼沒個剛性,我看錯人了嗎?看你這麼固執我骨頭裡就恨,心裡就扯著痛!」我說:「誰要跳也得到他自己跳得起來的地方去跳,不是說誰想跳在哪裡都跳得起來的。我在這裡跳就等於往沼澤地裡跳,跳到裡面就陷住了,還跳什麼跳!」她說:「你回避挑戰,你沒有勇氣,你不算個男子漢!」我說:「你這麼說呢,也對。」我突然跳起來,瘋子似地抓了她的雙肩,把她拉起來推過去頂在冰箱上,拼命地搖她的身子,嚷著:「怎麼就不能跟了我回去?跟你回南京也不行嗎?會委屈了你這一輩子嗎?」她閉了眼,任我去搖,眼角有淚滲了出來。我歎一口氣,鬆開了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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