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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她仰面又眼直直地望了我,幾乎看不出的一搖頭。我猛地又用右手攬了她的腰,把她夾在腋下,走了幾步,往席夢思上一扔。她仰面躺在床上,兩條腿垂下來輕輕晃動。我站在床前,兩人對視著,都不說話。這樣沉默了一會,她想坐起來,我朝她肩上一點,又躺了下去。我走上一步,把她雙膝分開,站在中間。她說;「幹什麼」我說:「什麼幹什麼?該幹什麼幹什麼。」又笑一笑問:「張小禾,你想好了沒有?」她馬上反問:「你怎麼想?只是別拿我好玩。」我心裡一驚,又回到現實中來,一時涼了半截,內心湧動的潮水一波一波退了下去。我無力地倒在床上摟了她說:「我就是沒有自信,怕對不起你。」她反而安慰我說:「往後的日子多如春天的樹葉,也不急在哪一時,有了緣分還怕沒有機會?只是不知道緣分是不是真的有?」我說:「真的有,真的有。主要是看你,我絕對沒問題,我都把你刻到心裡了。」她說:「我也是。孟浪,你答應了我不要再有別的想法。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你也不動一動心,做得到不呢?」我說:「外面精彩成一個花花世界,也與我無關,有了你就夠了。兩個人在一起到底還是要有那份情緒,人就是要有那點東西,不然怎麼是人呢?」

  她說:「那你跟別人也可以有那點東西。」我說:「好厲害啊,要你把罎子裡的東西倒出來幾瓶,你又不肯。」她說:「別繞來繞去的,做得到不呢?」我說:「你當我是個什麼人,有多少機會?」她說:「你這樣的人機會就是多。我說:「對我評價這麼高!」她說:「我不放心,你繞來繞去就是不肯下保證。」我說:「我這心絕對不會花一點點,不然也對不起你這份情意,我就是不喜歡別人要我作保證,要我作我偏不作。」她說:「知道你跟小孩子一樣逆反心理好強,可惜你已經跟我作保證了!」說著直拍手。我一拍頭說:「是嗎,那只怪我講得忘記了。」她說:「反正你都保證了,講一不講二,貓兒不打嗝,講話算數才算男子漢。」我想起那只貓,笑了說:「貓兒會不會打嗝我不知道,會跳是真的,一跳起來有多高,你都想不出。」她挑起眉毛說:「原來貓兒會跳,我今天才知道!那貓兒會叫不呢?」我刮她鼻子一下,把貓兒會跳的故事講給她聽。她聽了說:「知道你就是這樣個人,長也長不大,貓你也要去欺負它。」

  夜深了,涼氣從窗外一陣陣透進來。她關了窗說:「瞌睡了。」我說:「你趕我走我就走。」她說:「誰趕你了?」我說:「你不趕我,我今晚就不走了。」她說:「你敢!」我說:「你說你敢這兩個字後面是問號呢還是驚嘆號,是問號我就不走了,我有什麼不敢,還用問?」她搖著手說:「不是問號,知道你是敢的。男人你讓他壞他有什麼不敢的。」我說:「除非他有什麼病。」又說:「你只管睡到中午,我去唐人街買菜,做了好吃的叫你。」她說:「誰有你那麼大的福氣,天天閑著!我還要去學校上機打作業呢。」我點了自己鼻尖說:「我好大福氣,天天閑著,你諷刺我吧?」

  她連忙說:「我都瞌睡糊塗了,別生我的氣!」我摸了她的頭說:「睡吧,睡吧!」在她額上吻了一下,順手把燈熄了。走到門口,停住了,想著是不是就在這黑暗中撲過去。她在黑暗中說:「Good Night。」我把門瑣輕輕擰住,把機關打橫了,帶上門出去,在外面推一推,能夠推開。回到房裡怎麼也睡不著,心裡老惦記著那張能推開的門。翻身起來,裹著毯子在黑暗中幽靈般的走過來走過去,在心裡對自己說:「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今晚該怎麼樣還怎麼樣,也不能對自己就這樣殘忍。」又想:「還不知以後會怎樣呢,自己在加拿大又沒一條出路。」反反復複想了很久,又披了毯子摸到廚房喝了冷牛奶,推一推那張門,從門縫中往裡面瞧,一片黑色的寂靜,也看不清什麼。回到床上坐在那裡縮成一團去想,想不明白。又到水房裡洗個澡,穿著短褲,披著毯子,推開那門往裡面張望,終於推了門進去,悄悄走到她的床頭,在椅子上坐了。我俯下身子去看她,均勻的鼻息聲在夜中聽得分明。我蠕動著嘴唇,心裡似乎想說什麼。外面泛著的微光照著她的臉,恬靜,安祥,乖孩子似的。我輕聲叫一聲:「張小禾。」她沒有反應,我坐在那裡猶豫好久,終於平靜了,悄然退了出來。

  【八十五】

  上午我起來洗了臉,煮了牛奶,張小禾還沒一點動靜。我以為她去了學校,試著一推門,居然還開著。我一看,她還睡著呢。我走到床前,看見她一支白嫩的胳膊在毯子外面曲著,毯子緊裹著身子,曲線畢現。我彎下腰去,她感到了有人,輕輕哼一聲,卻仍閉著眼。我在床邊坐下來。俯了身子吻她的唇,一隻手就擱在她的胳膊上。她並不睜眼,吐了舌尖輕輕觸我的唇。我心顫一顫,說:「你看是誰,可別是個流氓犯!」她仍不睜眼,喃喃地說:「就知道你是誰,聞出了你的氣味。」我把她另一支胳膊也從毯子裡抽出來,看見上面有青紫的痕跡,吃了一驚,說:「怎麼回事。」她睜了眼一看,說:「怎麼回事,問你自己昨天。」我把另一支胳膊轉了一看,也有幾道青紫。我說:「怎麼得了,誰知道你的皮膚麼細皮嫩肉就青了?」她把內衣拔開一點,露了肩給我看說:「還厲害些。」我說:「怎麼得了!」她說:「也不痛,不理它就好了。」我說:「下次可不敢了!」

  她輕輕撫著我的手背,半天說:「要你敢。」我說:「懶蟲,還去學校,都快九點了。」她說:「真的?我還以為剛天亮。」又一看表,」真的,你出去,我要起來了。」我說:「我坐在這裡看你穿衣服。」就坐到床那一頭去。她在毯子裡伸出兩隻腳蹬我:「你出去,你出去。」又俯睡著,兩隻腳伸到毯子外面蹬我。我搔一搔她的腳心,她閃避著兩隻腳在我身上一挖一挖的。我說:「兩把鋤頭挖什麼挖呢!」她支起身子穿襯衣說:「衣服穿了。」我說:「腿上的衣服還沒穿,我坐在這裡保證不動。」她說:「你不出去我就不起來。」我說:「那你好好坐著,我開始看書了。」拿了本書在手裡翻著。她說:「讓我起來。」我走過去抓了毯子一角說:「這毯子要洗了。」說著輕輕一拉。她雙手抓住了說:「我要叫了,這裡有流氓,大家來抓!」我說:「已經背了這個名,我來真的,壞名聲背也背了,還不如名副其實。」說著又把毯子一扯。她抱了毯子縮成一團,說:「好人,出去一下吧,我真急著要到學校去了。」我又嚇她一嚇,走了出去。

  張小禾吃了東西急著要去學校,背了書包走到樓梯口。我看見她脖子上紅紅的一小點,是我昨晚上的吻的,就忍不住笑了。

  她說:「神經兮兮笑什麼笑!」我只是笑。她跑到水房照了鏡子,驚叫著沖出來伸手要打我。我縮到廚房裡把門頂著。她在外面狠命的撞門,嚷著:「叫我怎麼出去,怎麼見人!」僵持了一會我在裡面說:「我找片膏藥剪一小塊給你貼上好不?」好說:「你快點,上課遲到了!」貼上了我說:「來一個吻別。」就在她臉上輕輕咬一口,說:「沒有印子。」抬頭看見房東念初中的兒子正往樓上看。我伸一伸舌子說:「看見了。」她說:「管他呢,又沒做壞事。」她去了,我躺在床上把和張小禾的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覺得躲不過這幾天,說不定就是今天晚上,就會有那件事了。躲躲閃閃也有了這麼久,誰又是聖人呢?聖人又有什麼意義呢?千萬條道理也說不服一個最簡單的願望。那件事離我這樣近,而我也克制了這樣久了。但一想到以後怎麼辦的問題,我簡直就絕望。我根本無法在這個社會中找到那一份自信的感覺。我也不能設想自己就這樣混著過了這一輩子。社會拒絕著我無法進入,我也拒絕著社會無法投入,但我得這樣長久呆下去!這可能嗎?近三年的經歷告訴我,不會有奇跡發生,不會有的。儘管心中極不願意,我還是決定掙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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