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白雪紅塵 | 上頁 下頁


  下了車她付給司機二十二加元,我心裡陡然一驚,這才意識到這是計程車。車開走了她告訴我,車費二十元小費二元。我說:「我還以為是你同學幫忙呢!」她說:「你沒看見前面的計程器?」我說:「我哪知道什麼叫計程器?第一次坐了計程車還是白人給我開的。天爺爺,快趕得上我一個月工資了。」她說:「要把國內錢的概念搬到這裡來,人就別活了,還要按黑市價算。我剛來那幾個星期也不習慣,不過要你在心裡轉這個變,要準備幾個月,你我是知道的。」我說:「賺了錢我也會花,我現在是窮光蛋,你也不就富得流油了。二十多加元就沒有了,想起也心痛。」說完了又感到自己的抱怨太奇怪,不叫計程車,從機場走過來嗎?想是這樣想了可心裡還是惦記著那錢。

  【二】

  思文住的是學校的宿舍,一套朝南是四間小房,北邊是一個廳和廚房水房。她的一間一張小床一張小桌放了就只剩下過路的地方。她說:「輕點,她們還沒起來。」她告訴我這一套間除她,還有一個印度人,一個巴西人和一個土爾其人。她拿來牛奶麵包,我一摸牛奶是冷的,說:「冷牛奶吃不慣,麵包我在飛機上一路吃,都要吐了。」她說:「這裡牛奶很好,絕對乾淨。」我說:「乾淨也要煮開,要放糖。」突然覺得應該回到以前,又說:「去熱了,放糖。」她不說什麼去了,我發現隔了這麼一年,以前的感覺還是在那裡。「她熱了牛奶來,我喝一口問:「糖呢?」我已經說過了要放糖。她說:「糖吃多了不好,這裡的人都不怎麼吃。」我說:「餓得要死了你還跟我講營養學概論,加拿大呆一年就跟個假洋鬼子一樣。」她笑了說:「糖就糖,一扯又扯出這麼多,營養學,假洋鬼子!」還是去舀了一小勺糖來。我說:「不夠甜,要多。」她有點奇怪地望我一眼,還是去把裝糖的筒抱了來,說:「沒有一滿筒了,不知你夠不夠?」

  吃了早飯她洗了碗進來,我把門輕輕閂了,似笑非笑地朝她笑笑。她馬上明白了那笑的意思,也有點羞羞的起來。我的心情其實相當平靜,昨夜在飛機上那樣強烈地體驗到的那種男人迫不急待的渴望,想像中的那樣見面後的瘋狂,這時卻奇怪地消退了,這使我自己也難以理解。可我還是覺得應該做點什麼。我在她身邊坐下,右手習慣地從她肩頭挽過去,徐徐下探,左手把她的臉轉過來,舌尖在上面亂點幾下,又在她唇邊一掃。事情按照那種有些生疏了的程式徐徐展開,她平靜地順從著,並沒有我預想中的熱情和激動。好一會我覺得有了些意思,問她:「安全嗎,今天?」她說:「最不安全的時候。要寫論文要做趙教授的工作,緊張得要死,懷孕了就真的不得了。」我說:「沒關係,我帶了作案的工具,在箱子裡。」她說:「你實在想呢那也隨你,你要負責就是。」

  我泄了氣說:「我實在想,你倒越來越會說話了!還說出負責兩個字來,我是你丈夫呢。一年沒見面了,見了面還跟我說這些。」她說:「不講清楚出了問題還不是我水深火熱,你們男的縮了脖子站在幹岸上。去年嚇成那個樣子哆嗦了有半個多月你不記得啦?」我縮回手,坐在那裡不再做聲。她也沉默著。外面客廳裡傳來鍋碗碰撞的聲音。我想這樣沉默下去她心裡也不是滋味,於是說:「好了你去寫論文去工作去,我睡覺了。」她說:「別生我的氣好不?一年沒見面了,見面怎麼又這樣?想來你就來吧,都隨你」。我心裡彆扭著,猶豫了還是那種願望占了上風,說:「來呢,來吧就來吧。」

  事情彆彆扭扭不怎麼對勁,完了我有些沮喪,在心裡罵自己,想像中的威猛都怎麼不見了!思文倒安慰我說:「你累了你太累了,休息幾天精神會好些。」

  她去了學校,我好久也擺脫不了那種彆扭的感覺,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心想可能是分別一年,那種陌生感還沒有消除,又想自己以為她現在是個什麼高級人,不應該這樣。裹了毯子去睡,腦海裡卻如有千萬軍馬奔騰,好容易才在紛亂中理出一個頭緒,集中了精力去想今後可怎麼辦。這件事在信中和思文討論過多少次了,現在才感到了事情的切近。上學呢,英語水準有胡,做工呢,又沒有技能。當年選來選去怎麼就學了個歷史學!為什麼要來北美我沒認真想過,我只認准一條,那麼多人傾家蕩產妻離子散都要來,我輕輕鬆松為什麼不來?一踏上這塊土地那模糊的目標馬上鮮明急切起來:賺錢。呆一天就白呆了一天,就是損失。真的我們是窮怕了。我和思文結婚三年,省了兩年的錢準備買彩電冰箱,她出國全花光了,還借了別人幾千元。去年一年我騎著車滿城的跑到處趕著上課,弄來的錢還不夠買出國的東西。思文借了錢才寄給我一千美元買飛機票,我兌了人民幣還別人三千,這錢原是思文叫我以後還的,借著心裡不舒服我一咬牙就還了,其餘剛夠買那張機票。前幾天她剛把借的錢還完,身上剩下還不到一百加元。她抱怨我東西帶得少,其實我哪裡還有錢呢。跟她解釋我心裡愧得慌說不出口,男人呢。

  想到這裡我再也躺不住,一躍而起,想到外面去看看,也許就有了什麼機會。思文說邱吉爾廣場就在附近,出了門我不知往那個方向走。想找個人問問,又怕那些黃頭髮的在心裡笑我發音的奇怪。看見一個中國人走過來,我就上去問。他給我指了方向,問我:「剛從大陸來?」我笑了說:「你怎麼就知道了?」他說:「看得出來的,臺灣來的我也看得出。我從新加坡來。」走遠了我把周身打量一番,把西裝上下拍一拍,摸摸領結,心想,怎麼我穿得不好是怎麼著,就看得出我是大陸來的。我心裡不快,像是受了點打擊,胡思亂想著到了邱吉爾廣場。

  ……(此處略去800字)……

  在上樓轉彎的地方碰見了思文,她說:「到處找你!坐了一天飛機覺都不睡一個,不要命了!我說:「時差還沒倒過來,乾脆熬到晚上,白天睡了晚上又睡不著,害得你也睡不著,你瞌睡又是最要緊的。」她又問我到哪裡去了,我說:「到超級市場看看,想找工作沒找到,順便買點菜。」她說:「有病吧,剛來就找什麼工作。」我說:「這裡可不是在中國,呆一天就浪費掉一天,浪費一天就是國內一個月的收入,心裡呆得住,怎麼可能!」她笑了說:「你倒想起找工作這麼輕鬆,這麼輕鬆失業的人就不會一大片了,紐芬蘭的失業率是全國最高的。」我心裡正擔心著如果找了個不象樣的工作她會怎麼看我,趁機說:「我也不想什麼像樣的工作,別人都不要的給我,掃廁所我也接了。到這裡這副臉就不要了,反正人都不認識。」她「嘿」的一笑說:「睡在鼓裡呢,你!以為還有別人都不要的在等著你呢。上個月學校招聘一名清潔工,多少人湧上去,都搶斷手!超級市場那些姑娘漂漂亮亮一個你看見了吧,還不是在收錢,工資是最低的,四塊二毛五一個小時,人家還是生長在這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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