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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他要殺掉這幫王八蛋!

  他緊跑幾步追去,可是腳下被一個軟綿綿的東西絆住了。

  漆黑中,他聽見了女兒的呻吟。

  他彎下了腰,摸索著。他呼喚:「甯寧!甯寧!你在哪兒?」

  突然,他的手觸到了甯寧的胸,甯寧的臉。

  他趕忙蹲下。他的手沾到了甯寧的熱乎乎的鮮血。

  他趴在甯寧的耳邊,輕輕地叫:

  「甯寧!甯寧!我是爸爸,爸爸來啦,爸爸來接你來啦。」

  黑暗當中,他聽到甯寧那極為微弱的聲音:

  「爸。」

  「哎,甯寧。」

  「爸……我……」

  「你要什麼?」

  「……我要回……回家。」

  「哎,爸爸就是來接你回家的。」

  「不。回……回老家。」

  王起明的熱淚一下子湧出來。他抱起了滿身鮮血的女兒,蹣跚地走出橋洞。他感覺到了甯寧胸口上的兩個槍洞裡正在大股大股地往外湧著鮮血。

  那血流了他一身,沾了他一褲子。

  「爸!」

  「甯寧!爸聽著呢!」

  「送我……回老家吧……」

  「這就去,這……」

  王起明覺得懷中的女兒身體一抖,變得僵硬了。借著高速公路的燈光,他看見女兒淡灰色的臉。

  她已經閉上了眼睛。她再也不會……

  王起明驚呆了,片刻後回轉過身來,沖著那個黑洞洞的橋洞,絕望地大叫:

  「我操你祖宗!」

  他的咒駡在橋洞裡回蕩了很長時間。

  他抱著女兒的屍體,上了車。

  高速公路上,偶有燈光劃過他的臉,也劃過死去的甯寧的臉。他把甯寧的頭抱在懷裡,邊哭邊說:「甯寧!甯寧!你先睡,你先睡一會兒,我們這就回家了,回老家,回老家……」

  ……

  雖然時間只是下午兩點,天空卻已完全黑了下來,同平時的傍晚差不多。公路上的汽車迫不得已打開了車燈。

  開始起風了。

  陰沉沉的烏雲壓在紐約摩天大樓的樓頂,不一會兒,大樓的頂層已經完全籠罩在烏雲裡難於辨認了。

  風越刮越大。它卷起地上的舊報紙,把它橫掃過沒有行人的馬路,有的報撲上了街燈,嘩嘩啦啦地作響:有的報紙沿著牆角,象老人踏著碎步那樣前行。

  開車的人們,都知道一場暴雨即將來臨,加大了油門,趕在大雨傾盆之前到家。

  轟隆隆的驚雷,就在頭頂上炸開了。

  王起明駕駛著他的新車,剛剛通過海底隧道,大雨就如同尼加拉瀑布一樣直瀉而下。

  雨水重重地打在他的車頂上,發出「砰砰」的聲響。

  雨刷以第三檔的速度忙碌著,快速地抹掉雨水。可是,前面的一切,仍然罩在雨簾之事,什麼也看不清。

  汽車濺起了兩排水浪,就象一艘在水裡疾駛的快艇。

  車子不斷受到積水的阻礙,所以,他很難把握住方向盤,車子左搖右擺。可他根本不減速,右腳始終沒有離開油門。

  汽車在暴風雨中衝殺著,搏鬥著,疾駛著。

  放在駕駛台前的一束白花,被車身劇烈的擺動甩在了地上。

  他左手扶著方向盤,騰出右手,彎下腰去拾那白花。他兩眼仍然注視著前方,右手在地上摸索。

  終於,他摸到那束小白花了。他用手指夾住它,正想把它放在胸前時,猛然發現前方一對紅色的刹車燈閃亮。爭刹車已經晚了。

  他飛快地朝左一打方向盤。可左邊的高速公路牆,頂著他的車鼻子沖了過來。

  他又向右一打方向盤,車子擦著水泥牆,擊濺起一串火花,沖了過去。

  這輛新車的車體上,留下了一條從頭到尾、永遠不可能修復的深深劃痕。

  王起明處泰然,還在加速行駛,讓受了傷的車象箭一般地沖過雨障。

  墓地裡,平時就人跡罕至,今天這樣惡劣的氣候下,就更沒有人了。

  他打開車門,頭剛一伸出去,大雨撲面而來,打得他抬不起頭。

  他彎下腰,緊護著那束白花,在大雨中尋打著女兒的墓碑。

  大雨之中,他在尋找。雨水打得他睜不開眼,那些墓碑也變得字跡模糊,一時間難於辨認。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

  仿佛是借助這閃電的提示和指引,他一眼就發現了甯寧的墓碑。

  她每次出現都是這樣的突然,使他猝不及防。

  他站立在女兒墓碑前面。

  墓碑上鐫刻著

  CATHY WANGEEB1969—DEC1988

  (凱絲·王,生於1969,歿於1988)

  他辨認著墓碑,如同端詳著女兒的臉。

  他又手顫顫地捧出那束小白花,放置在墓碑前。

  那嬌嫩的小花,哪能經得起狂風暴雨的吹打,眨眼之間全部被打癱在墓碑前的草地上。

  轟隆。

  又是一長串的巨雷,像是一百門大炮,向這裡轟來。

  他覺得是自己的皮,被人剝下來,蒙成鼓面,有十幾磅重的鼓槌,在敲打他的背。

  震撼他的心。

  他用胳膊、用手背,一抹臉上的水珠,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他想再看一眼那白色的小花。可是,白花已在暴雨中消失了。

  「甯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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