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北京人在紐約 | 上頁 下頁
五九


  「更何況,象你這樣的商業案子,一旦告上去,十年八年拖下去也不算新鮮事。十年後,你只能從應收回的帳裡,分到10%,幾乎是什麼也沒得到。」

  「憑什麼?」

  「這是根據合法破產法。這完全有法律的依據——你忿忿不平也沒有用。」

  「這種法,太不合理,太不公平了。不付錢、坑人,反倒變成了合法?」

  「現在不是我們評論法律的時候。」

  阿春見王起明拿煙的手指在顫抖。

  「起明,別急,你也有辦法。」

  「什麼辦法?」

  「宣佈破產。」

  「那算什麼辦法?」

  「是辦法。這樣,你也可以合法地不付給工人工資,合法地不付給線廠的線錢,你可以合法地推掉你公司的所有債務。」

  「這不是太坑人嗎?」

  「可你也在被人坑哪!」阿春為他那咱頑固不化的東方人的道德觀念而惱怒。

  「我不忍心……」

  「你不忍心去坑人,就在這兒坐著等人來坑你吧!別抱著你那種中國人的道德觀念不放了。這是美國,這是紐約。要不,你抱著這套中國道德去等死;要不,你就去坑人。你就活下去,賺錢,過好日子。你挑吧!」

  阿春不說話了,狠狠地吸了一口煙,恨鐵不成鋼地看著眼前這個從根上說話老實巴交的中國人。

  王起明坐在阿春的對面,深深地為自己的無能感到羞慚。此時,他的內心在進行著一場殊死的搏增鬥。過去的王起明和明天的王起明在此時地進行著一番較量。

  他低著頭,足足有五分鐘。阿春耐心地等著他,一口一口地吸著煙。

  終於,王起明招頭來,反問阿春:

  「阿春!你說,這是挑的事兒嗎?」

  阿春看著王起明這麼痛苦的內心交戰,實實在在有點看不下去了。

  「走吧,別那麼緊張,放鬆放鬆去吧!」

  說著,她拘起他的胳膊走回舞場。

  此時,舞場裡響的是輕構的慢步音樂。

  「來吧!阿春邀他走下舞池。

  「不。」

  「為什麼不?先忘掉一切。」

  他們兩人緊緊地抱在一起,跳著慢慢的四步舞。

  舞池裡沒有幾對舞伴。這種舞在紐約畢竟太古典了。

  在閃動的燈光下,王起明的身體緊緊地貼住阿春的身體,臉頰緊挨著臉頰。他感到渾身輕鬆。那些憂悉煩惱,也在柔和的音樂和緩緩的舞步中逐漸消失了、揮散了。

  他並不知道,此刻,他的女兒正在他身後注視著他,辨認著他。

  當時,甯寧正離舞池很近的一張檯子旁喝飲料。

  她有點累,更何況她根本不喜歡這種老式的舞蹈,因此,她樂得在台旁坐一會作,潤潤嗓子。無意之中,一個熟悉的背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髮型,那身材,那寬厚的胸與背……不會吧,爸爸是不會到這種地方來的,再說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不是……不是媽媽。

  她又轉回了身和傑姆斯碰了一下杯,喝了一大口酒,可一種莫名其妙的好奇心,又促使她回過了頭。越看越像,難道真的會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為了解決心中的疑問,她跳下了舞池。啊!果然是……她看到後,立即反回原座,激動、仇恨、惡怨,使她那漂亮的小嘴,抽起了筋。

  王起明和阿春,正處在盡情的溫鄉中,一點也沒注意到甯寧的出現。

  輕鬆的慢音樂停了,倆人手拉著手,走回了那個角落裡的檯子。

  甯寧胸中燃燒起一團不可名狀的火,這團火,燒得她渾身發燙,頭髮根子癢癢的。她站起身來,直沖著這個角落奔來。

  打擊樂,銅管樂又恢復了剛才的狂熱。

  她為了證實自己眼睛的準確性,就一屁股也坐在了這張檯子,雙眼死死的盯住王起明。

  王起明被這突如其來的客人嚇了一跳。他不知道是誰如此粗魯、如此無禮。

  待他調過頭一看,大吃一驚。

  「爸爸!」

  甯寧那聲音聽上去像是見了鬼。

  「甯寧,你怎麼在這兒。」

  甯寧哆嗦著說:「問我?我還要問你。你怎麼在這裡!」

  說著,甯寧又把目光劍一般地刺向阿春,惡狠狠地對阿春說:

  「我要是再看見你碰我爸爸一下,我就殺了你!」

  阿春當然明白眼前發生的是什麼事。她笑容可掬地說:

  「我們是朋友,這沒什麼。」

  王起明制止甯寧。

  「甯寧,你要懂禮貌!」他說了這句沒味兒的淡話。

  「禮貌?」甯寧被這個詞兒激怒了,「我不懂,我從來就不懂!」

  阿春無話可說。

  王起明也不知說什麼好。

  甯寧哭著,揚起臉,粗野地向阿春做了一個侮辱的手勢,大聲地叫:

  「I fuck you!」(你這個壞女人!)

  說完,她一扭身,跑了出去。

  傑姆斯那一幫子人,畜生一樣地起著哄,高聲叫著。

  王起明也跟著跑出舞廳。

  阿春面對那夥年輕人,咒駡他們是冷血動物。那些人又是一陣子怪叫。

  王起明穿過舞場,跑到大門口時,甯寧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匆匆地和追上來的阿春告別,駕車走了。

  他駕著車,在495號高速公路上疾駛。他沒有立即回家。

  此時,他的心情七上八下,渾身發熱。雖然外邊的氣溫已是零下,可他不是找開窗子,讓象刀片一樣堅硬的冷風吹到他的臉上。

  他摸著自己發燙的臉頰,認為自己是倒楣到家的人了。

  有一年多沒有見甯寧了,今天在這兒相遇,是這麼突然,又是這樣一種該死的場合!

  要向女兒解釋,要向女兒說清楚這一切。也許,她會諒解?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